且说这边叶云与萧澄澈一前一后地从赵星航办公室里出来。
    前者是对后者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说实话，前几日的苦训让叶云一直以为是萧澄澈心存报复，而这日的了解来看，萧澄澈人如其名。
    肝肺皆冰雪，表里俱澄澈。
    心里也觉得非常敬佩。
    须知，身居高位者有之。
    身居高位而能体恤下位者鲜有。
    按理说萧澄澈作为萧老的孙女，荣华富贵受用不尽，怎么会与普通老百姓共情呢？
    比如历史上的某位皇帝，在听闻百姓饥荒无饭可吃的时候说出的那句非常有名的话：
    “何不食肉糜？”
    君不见萧红淑同为萧老的孙女，都脱离群众成什么样子了？
    可萧澄澈偏偏就是这么一股清流。
    叶云也能猜出赵老的几分深意。
    萧副组长作为萧老孙女，自然不可能不爱护，派她去保护叶云。
    一则是因为萧澄澈内心正直，品行高尚，分得清楚事理，不会干出什么寻私仇的事情。
    二则是分化萧老一家分而制止。
    只是不知道对萧家的彻底清算到什么时候才会发起。
    只是不知道到了那个时候能不能保全萧澄澈。
    萧澄澈本人是知道这一点的。
    政治斗争如同海洋中的漩涡，想要挑起很容易，但是停止就难喽。
    无数挑起漩涡的人最终发现没有力量去掌控漩涡，甚至不能够阻止漩涡继续扩大。
    最终谁会被卷进去？
    这个答案没人知道。
    只不过萧澄澈还是选择保全叶云。
    叶云想到此处，内心也觉得十分感动，同时又带着一丝悲悯。
    萧澄澈这副性格能到这个位置肯定靠的是她一直厌恶的爷爷支持。
    她这副刚正不阿的性格必然会得罪不知道多少人，而她自诩刚正不阿，却又有着战场上流过血的爷爷相护。
    这肯定是会让很多被她搞的人看不起的。
    你萧澄澈不也是靠着你爷爷才这么牛的吗？
    也配跟我说什么公义？
    也配跟我说什么道理？
    而萧澄澈不仅是针对那些烂人，还针对自己的爷爷。
    可以说，萧澄澈做的事情就是一点一点地砍自己往上爬楼的梯子。
    而赵老呢？
    明面上这是赵老的意思，但是能够任用她，也是因为她的性格刚正，变向地利用她的性格，来谋划萧家。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整个局势全面看下来，竟然没有一个人是真心相对，不过是一时所需，才让她这个刚正不阿的萧澄澈走到这里。
    叶云心情复杂之余不自觉开口道：
    “举世混浊，唯你独清。众人皆醉，唯你独醒。既然世道如此，何不也下来趟趟这浑水？”
    听闻此话的萧澄澈猛然转身，死死直视叶云的眼睛不移开半分，良久才说出一句。
    “你莫不是忘记了自己的出身？”
    叶云陷入沉默，也知道萧澄澈是误以为他从一个无权无势无背景的大学生爬到这个位置，迅速腐化，忘了曾经受过的苦楚，变得像叶云学生时期遇到的那些高官一般。
    有人淋雨便撕了别人的伞，有人淋雨后却要给别人撑伞。
    有人则是被人家撕过伞之后气不过，连同撕伞者一同去撕别人的伞。
    叶云趁着周围无人，轻轻道：
    “没忘，只是想和你论一论清浊。”
    “这有什么好辩论的？不觉得幼稚吗？”
    “唉，就凭你一个人扛着一杆大旗，又怎么能将这浑浊的世道变得明朗？天底下，官场上哪有你这样的？唯独你...你真的不能改改性格？”
    叶云言辞诚恳，居然是要劝萧澄澈改改性格。
    “就说这历史上许多人，虽然像你一样刚正不阿，可没有像你一样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顾，无论是敌是友，只要犯了错就要上报一番。”
    “全球高考虽然扭曲了关于历史的记忆，但是没有扭曲文物，随着考古发觉，日后会有更多史料出来。”
    “我先说一位名叫魏征的，尽管你现在可能不知道，他是一位大名鼎鼎的诤臣，可人家也没有像你这样极端。”
    “咱组长有句话说的没错，水至清则无鱼啊！”
    萧澄澈闻言冷笑一声。
    “谁都知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然而若是人人都觉得浊才是天下该有的姿态，那就不要在网络上，在现实里吐槽世道不公！”
    “而现在有如此多的人声讨萧红淑，甚至我爷爷也免不了舆论的压力走出京州，到了西北偏远之地。”
    “这不偏偏正好说明了，人们所期望的世道是清澈的吗？”
    “我脑子里的历史被扭曲了，没办法像你一样举出什么例子来，可儒家教化万民大道，到了该卫道之时，布道者不敢以身护道，无人敢死，天底下谁还会信你讲的大道？谁还会信奉你所推崇的正义？”
    叶云也是瞬间无言以对，他又如何不知道这些道理？
    人总不能一直这么脏吧？
    听了半晌，叶云方才开口。
    “我也知道这些，只是想提醒你一下，想要做一些事情，行正义之举，不一定只有一条路可以走，绕个弯也能道。”
    “我也知道这些。”萧澄澈长吐了一口白气，“可眼下时局艰难，龙国刚从死亡线上回来，就有人以为回到了太平盛世一般继续纵情享乐。”
    “更有甚者，在尚未胜利之前就觊觎着胜利果实，想着多吃一口，就往你身上捅刀子。”
    “你信不信？倘若你活着，那些人永远不可能团结一致，因为要是赢了，首功就是你的，他们当然不会出力。”
    “可若你死了，首功就算是你的，你能拿多少？还不是得分给活着的人？”
    “到了那时，无论是为了快速结束战争，还是为了争抢功劳，他们势必团结一致，或争先向前，或紧密合作。绝对无那散沙之态。”
    叶云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应。
    他只是要劝诫萧澄澈收收性子而已，未曾想过萧澄澈居然对他坦露心声。
    “你可知为何之前龙国有这么多间谍吗？你可知龙国之前为何拖了这么久也不愿意去拉响战备警戒吗？”萧澄澈又长叹一口白气。
    “因为经济！如果跟立本正式宣战，那些外贸企业怎么办？员工怎么办？更不要提一些和立本合作的国际项目都要停摆....”
    “可最后不是开战了吗？甚至在最后关头，龙国议会上也通过了扔核弹的决议...”
    “我说了核弹是开前用的！是用来维护和平用的！是为了直接秒杀对面，不让自己的百姓遭殃的！”
    “不是用来同归于尽的！”
    萧澄澈越说越奋激，居然直接拉住了叶云的手。
    “而现在你以为龙国国土回复以往，经济就能好转了吗？综合国力就能恢复了吗？”萧澄澈说着说了眼泪溢出了眼眶。
    “治大国如同吃蛋糕，无非就是做蛋糕和切蛋糕。”
    “如果不能保证所有人分到的蛋糕都公平公正，那么能不能先在蛋糕做大的基础上发展起来，让资源能够被利用得更多，哪怕你分得少，你也能在这个社会享有基本的保障，分到的蛋糕和整个比起来少，但是能吃饱。”
    “这种方法关键是做蛋糕的速度！”
    “可现在不一样了，不一样了你知道吗？”
    “现在已经开启战备警戒了，经济发展必然减缓甚至是停滞，原先的经济发展势头多么迅速？现在一旦减缓，就像是做蛋糕的速度减缓。”
    “到时候分配不均的问题就显得格外突出，经济发展迅速掩盖下去的矛盾也会纷纷暴露。”
    叶云一时间也没有想过这种问题，他的眼界还是小了，只能握着萧澄澈的双手安慰道：
    “一定会有办法的，只要经济发展速度跟上，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也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也知道赵老派遣我来这里是为了保护你，你就看着我尽心尽力护着你的份上应我一件事情好不好？”萧澄澈愈发失态，紧紧拽着叶云的双手。
    “我惹出的仇家多了去了，倘若日后龙国再次走向和平，我恐怕是没办法继续在这里混下去了。”
    “可你不一样，你的政治天赋很高，将来必有作为，只求他日你端坐高位之时不要忘记底下的民众，不要忘记你的出身，不要忘记我今日说过的话语...”
    叶云一时无法言语，只是执手含泪，牢牢记住萧澄澈今日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