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之后,面对着新安城的断壁残垣,全世界观看直播的人们将会想起,忽必烈当众下跪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跪在地上的忽必烈满脸落寞,如果仔细观察的话,你还能发现几分难以察觉的得意。
他知道一定会有嘲笑,他也知道一定会有辱骂。
但他还是去做了。
直播间的弹幕瞬间爆炸。
“哈哈哈哈,真是个狠活啊!”
“这是什么羞耻play吗?”
“什么玩意这是!根本就不是草原上长出来的种!一点坚韧砥砺之气都没有!”
忽必烈在跪下之前想了很多。
他想起宏伟的元大都,想起那段尘封的历史,想起蒙古帝国辉煌的曾经。
蒙古帝国的疆域之广让世人无法想象,所面临的问题有多么复杂同样是世人无法想象的。
而这一切的一切,察合台与术赤看不见。
他们二人所处的时代是蒙古的上升期,军事上的强盛缔造出昙花一现般的繁华,遮住了几乎不可解决的矛盾。
而忽必烈不是,忽必烈在当上元朝皇帝入主中原之时,便已经发现了种种不对劲的地方,便已经预感到了大厦将倾。
他听到了黑暗深处底层人民挣扎发出的怒吼,那声音是大厦里的承重墙不堪重负的声响,那声音就在他们这些高坐大厦顶端掌权者们的脚下。
声音很微弱,却很致命。
他觉得非常惊恐,就像是见到了鬼一样汗毛竖立。
他拼了命地想要做些什么来挽救这一切。
他继位之后确立正统,采用汉法。建置行省,加强中央集权。选用贤能,惩治贪污。鼓励农业发展,重视水利建设。
他改革军制,将军权从那些千户万户手上抢了回来,他为适应战争形势的变化,提倡使用铁火炮等新式武器,发展进攻型的、独立的水军和炮军,实施多兵种协同作战。
他在全国范围内推广军屯制度,以促进生产的恢复和发展,推动对边疆地区的开发,保证军队资粮的供应。
他创制文字,命国师八思巴创建蒙古人自己的文字。
他提倡儒学,兴修孔庙,提倡宗教自由。
他做了如此多的事情,企图将蒙古帝国拉回正轨。
但那诡异的呢喃声还是环绕在忽必烈的耳边。
深深的无力不断地感涌上心头。
原野之上遍布哀鸣,苦难像是老树根一样蜷曲盘根在大地之下。
忽必烈刚继位的时候意气风发,一身华服地站在元大都的宫殿里,幻想着改革去除旧的弊端,开创出一个传世万古的强国。
他轻晃着酒杯踱步流连在金碧辉煌的宇楼,随行的遍身罗绮富贵官员强作媚态像条走狗。
酒席之上推换杯盏权相倾钱互易,这些掌权者忙着争权夺利。
对于他们来说万民死活于我有何干系?
乌纱帽不停流转,你唱罢我登场,底层的百姓又有谁在意?
他挣扎、他努力、他奋起、他拼命。
可无论他怎么做,蒙古帝国就像是一潭死水,根本没有半点涟漪。
复兴的旧梦随着他化成飞灰,一起埋葬在起辇谷谷底。
春秋轮转,回首望去,蒙古帝国仍在沼泽之中一点点地下陷。
即使他有万般雄心,即使他以天下为己任,难敌义军四起,难逃耳边低语,只剩下深深的无力感。
他真的尽力了。
他想要弥合草原与中原的矛盾,也尽力去做事,但最终还是失败了。
无往不胜的蒙古铁骑遇到了一个新的敌人,这个敌人比以往更加强大,而且无法轻易地直接杀死。
我们身处后世自然很容易的能够知道忽必烈面临的敌人是谁。
是那些从草原入主中原后,失了锐气被腐化的千户万户,是那些只想着利己弄权的官僚,是那些身处社会金字塔顶层的掌权者。
在封建社会,底层农民负担着顶层的权贵,受尽剥削压迫。
这些权贵们每压迫一分,就让农民们痛苦一分,也加深一分他们反抗的意识。
挖空整座大厦根基的人,恰恰是身处大厦顶端的受益者。
他们是他们自己的掘墓人。
忽必烈是意识不到这一点的,他有着自己的局限性。
他只能意识到能够踏碎一切的蒙古铁骑,遇到了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怪物。
他感觉到这个怪物的存在了!
对于他来说,这个怪物就像是克苏鲁里不可名状的邪神一样。
忽必烈在大厦将倾之前窥探到了这可怖的深渊。
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怖。
若是寻常人或者什么国家阻挡了前进的步伐,让蒙古铁骑踏过去就是。
但是忽必烈根本不知道如何消灭这个怪物,而且这个怪物也根本不可能被消灭。
他没有放弃,而是积极摸索着,直到生命的结束。
来到这个世界,他本以为会再也见不到这让人发疯的可怖深渊。
他们这次遇到的情况是前所未有的复杂。
原本各国划分初始领地基本是公平的,但是阿美莉卡使用了一张位置卡,让成吉思汗的出生地位于最中心,被欧罗巴、阿美莉卡、立本、大食四国包围起来。
等同时和这四个国家打得有来有回已经实属不易。
非只如此,在成吉思汗正面对抗拿破仑的时候,阿美莉卡进行生物投毒。
结果就是成吉思汗一身重病,加上严重的风湿,再也无法上战场。
拿破仑也感染了疟疾。
也幸亏阿美莉卡误伤了拿破仑,致使欧罗巴愤然背盟,转而与成吉思汗和谈,让他们有了一口喘息的机会。
趁着这个机会他们灭掉了大食,杀了萨拉丁,又回头重创立本与阿美莉卡。
但他们仍身处泥淖之中,在命运的岬口,忽必烈望着那些屠城后的遗迹,望着无数倒地不起的尸体,耳边又听到了暗夜中恐怖的呢喃声,眼前又看见了可怖的深渊。
忽必烈不可能有什么奇怪的癖好,喜欢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羞辱。
他在历史上能达到那么高的位置就说明他绝对不傻,他知道今天当众下跪意味着什么。
所以他痛苦,他呻吟,他挣扎,他也在给自己壮胆。
他又看到了那头不可名状的怪物,窥探到了一望无际的深渊。
他并没有中原的软弱,更没有失去了草原的坚毅。
与之相反,他凭借着中原的理智窥探到那不可名状的怪物,又凭借着草原的坚毅没有变成一个疯子,反而是尝试着反击。
宣告祭文的声音,更像是出征的号角,是战士的怒吼,是忽必烈为即将死去的自己祷告。
那一刻,他是阿喀琉斯,是渡过易水河一去不复返的荆轲,是向风车冲锋的堂吉诃德。
对面是潜伏在深渊里不可名状的怪物,且意念相同的子孙成千上万。
它引来浪涛,它引来灾祸。
它引来苦难,它熄灭希望。
唯有杀死这匹巨兽,才能使大海永无浪涛。
他接过了成吉思汗的狼旗,拔出许久不用饱受岁月摧残,有些钝了的弯刀,化身最后的蒙古铁骑,向着那头不可名状的怪物撞去!
这就是跪在地上的忽必烈满脸落寞,如果仔细观察的话,你还能发现几分难以察觉的得意的原因。
因为这一切都表明——
——他才是成吉思汗真正的子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