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新民路派出所的民警赶到时,三中门口除了报警的两个老师,再无他人。
出现场的民警向赶过来的所长报告,现场有六个受害人,一个轻伤,五个皮外伤……轻伤的是黑子,一颗门牙没了,两个脚掌都被打断了,其他人问题不大。除了放在黑子身边的两把匕首,五辆自行车,没有发现其他痕迹和作案工具,现场都被放学围观的学生们破坏了,天太晚,新民路这边也偏,整个过程没有目击者。
……先把这个货送医院吧,所长面无表情的说道。
抬头看看微风中轻轻飘动的字纸,所长心里五味杂陈,他可以断定,这是三中学生们做下的事情。
多大的仇啊,下这样的狠手,这些娃娃真是无法无天了。
回到家,尔东洗了个热水澡,然后去了师父房间,两人一直聊到凌晨。
周一早上上课的时候,尔东看到校门口停了一辆挂着公安标志的吉普212,有几个穿着制服的民警出入学校,应该是在做调查。
有意思的是,高一年级的学生基本无人被问话,只有高二和高三的一些看起来比较高壮的男生被叫进办公室问询。
尔东是唯一被询问的高一学生,问话的是新民路派出所林所长。
这自然是有缘由的,看来派出所掌握的情况还不少,尔东在他们眼中肯定算是有一战能力的那类。
不过林所长在看到尔东的第一眼后就失去了兴趣,高高瘦瘦的一个小伙子,眼神略有些迟疑,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站在门口有些惶恐的看着他,似乎在等待下一步指令。
林所长疲惫的靠坐在一把椅子上,招招手,
尔东是吧,进来,过来坐,别紧张啊,叔叔问你几句话,你照实说就行。
尔东坐下来,犹疑的看向林所长。
林所长微笑道,你是拳击队的运动员?
嗯,我入队一年半了,尔东答道。
星期六晚上八点半你在哪儿?
在家呢,七点半放学就回了。
哦,你被马富强截过没有?
看尔东一脸茫然的样子,林所长解释道,就是黑子。
截过三次,第一次给了十二块钱,第二次第三次给了二十,他还抢了我的自行车。
林所长看了看手中的资料,都对上了,他有些玩味的问道,你不是练拳击的吗?没想着反抗吗?就那么乖乖的给钱?
尔东脸红了,一副难为情的模样,低声道,他们有刀子……我师父……教练不让我打架……
林所长摇摇头,行了,你回去吧……明天中午到派出所来一趟,拿你的自行车,钱是肯定拿不回来了,这个黑子还欠着二医院的手术费呢……
尔东忙道,钱……钱我不要了,谢谢叔叔,说罢向林所长鞠了一躬,转身出了办公室。
林所长无心再查下去了,从目前粗略统计的数字来看,这个黑子从去年三月到现在,抢了七百多元,还有五辆自行车,打伤十六人,其中重伤一人。除了在校门口抢劫,在其他地方偷盗的金额也超过了一千元。
从医院出来就该进看守所了,没个五年八年的出不来,林所长想。最近一段时间辖区内盗抢案件频发,校门口这种小打小闹所里实在是没有时间和警力去管,抓住了也就是拘留十天半个月放掉。
从内心而言,林所长是感觉有些抱愧的,所以在这个案子上他潜意识里只愿走个过场,调查的就不那么仔细了。
高二高三学生这个调查切入点,本身就走入了误区,林所长确实没想到,这事儿,是一群刚进校不久的新生干的。
宁远三中的“扫黑”事件,迅速传遍市区各中小学校,黑子团伙头破血流掉牙断脚赤身被绑的惨状,也被学生们口口相传津津乐道,一时间宁远扫黑团声名远扬,不仅三中门口的混混没了踪影,其他学校门口的混混们也突然消失了。
尔东事后重新复盘,感觉整件事自己考虑的还是太简单了些,过程中还是有很多漏洞,要是新民路派出所真的下力气深入调查,迟早会找到他头上。
毕竟,尔东不敢保证其他成员有自己这样的心理承受能力和“演技”。
他有些后怕,进门时林所长的眼神在他身上随便扫了那么一下,他就感觉浑身都僵硬起来,自己脸上的惶恐其实不仅仅是表演。
只是林所长想当然的认为,这是一个胆小怕事的拳击运动员和高一新生应该有的反应。
尔东同时也在深刻的反省,黑子不过是一个街头混混而已,打一顿剥光了绑起来羞辱一番其实也就够了,可自己为什么在看到对方桀骜不驯的眼神和满脸的鲜血时,心头涌起的却是必须压服对手的狠意呢?
砸断黑子的脚骨时,他清晰的感受到了体内爆发的快意,如果黑子仍然不服软,他会毫不犹豫的打断他的双手。
再往下呢?
尔东不敢再想下去了。
在短短不到十五分钟时间里,尔东觉得自己冷漠到了极致,没有生死之仇,却用了残暴手段,他感受到了内心的愧意和自责,身心因此备受煎熬……
但在张静朱文杰等少数知情的同学眼里,尔东已经是大侠一般的存在,他们小心翼翼的保守着秘密,内心却与有荣焉无限快意。
十八罗汉里的几位事后专门找过尔东,话里话外透着再干一把的跃跃欲试,被尔东严词呵斥了回去,自此扫黑团再无声息,但在曾经的成员心里,这是一段永远值得自豪和珍视的经历。
朱明的徒弟们则压根不把这当回事,都是打架打皮了的,黑子这号的算个蛋啊,只是每当回想起尔东一声不吭举棍砸人脚的场景时,小伙儿们不免脊背发麻。
师父的这个小兄弟,手底下是真他娘的黑,也真他娘的稳。
一战定乾坤并且整个团队毫发无伤全身而退,还干脆利落的把混混们送进了看守所,这事情,一般的十五岁少年绝对干不出来。
这是乔鹏的感受。
他甚至觉得尔东是一座宝藏,天知道他的内心深处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作为十八罗汉的一员,乔鹏直到最后才知道尔东在外面另有安排,也就是这个安排,保证了黑子团伙全部落网。
他见证了尔东冷静而凶狠的打断黑子双脚的过程,口罩半遮的脸上,那一双眼睛闪烁着轻蔑冷酷的寒光。
他见证了字纸宣言贴在树上并显示令人汗毛竖起的文字的一刻。
他隐藏在暗处,看到几百人围观那一群人渣的惊讶与欢欣鼓舞,甚至有人拿起散落的砖块砸向已经毫无反抗能力的混混们。
好了,尔东对他说道,现场不可能再有任何有用的痕迹了。
尔东眼睛里有歉意,看着他说道,乔鹏,我对不住你,你现在应该明白,我为什么不让梁岩加入了。
乔鹏摇头笑道,你知道吗东东,我现在有点生气,不是因为你想的那些,就是觉得自己很蠢,我很想打你一拳,又怕真动起手干不过你。哎你脑子咋想的,真出事了你觉得我能帮上忙吗?
一定能,真有什么事,就全靠你了,不是我一个,是我们十八个,包括你。
沃艹,乔鹏低声骂了一句,然后一把搂住尔东的脖子,恶狠狠说道,你欠我十顿饭,最少十顿。
没问题,尔东也笑,你有贵宾牌子,一百顿都随你大小便。
宁远市有二十多万人口,在地广人稀的边疆省算是一个大城。无论尔东他们如何思前想后提心吊胆,在林所长他们那里,这件小事已经尘埃落定。
伊水河里的无名浮尸偏僻小巷里的血腥命案团伙之间的残酷械斗以及偶尔响起的枪声,和这些相比,三中门口的事情充其量是个程度稍重的群架。况且,那个所谓的受害人,也是个一屁股屎的家伙。现在断了腿进了号子,总比以后横尸街头或者被打靶要好的多。
乔鹏并没有因为尔东的腹黑而心生嫌隙,他在宁远出生长大,祖父虽然是老干部,但是离休前的职位并不高。和他一样家世的小伙伴,还有七个,因为祖辈父辈的互相走动,他们自然而然的形成了一个相对稳定的小圈子。
尔东听完乔鹏的简单介绍,揶揄道,哦,你的意思,我一个九代贫农子弟,现在有了加入衙内圈子的机会?
你小子水浒故事看多了吧?乔鹏唾道,我们可不是什么衙内,纯洁着呢。
两人相视大笑。
东东,你是个聪明的家伙,乔鹏说,能和你做朋友,我很高兴……我真是想不通,明明是被你算计了,我怎么一点儿都不生气,我劝了自己很长时间,对你发脾气,给你点儿脸色看看,可最后,还是笑嘻嘻的过来找你聊天。
乔鹏,你是个能沉得住气的人,我很佩服也很欣赏,圈子不圈子的咱们先不提,因为我现在还不清楚自己的目标在哪里。但是我知道,你们的目标肯定不会在宁远。这里太偏僻,太荒凉,适合闲云野鹤,不适合雄鹰展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