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后尔东回头望望，他有一个感觉，乔市长想告诉他点什么，到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到底是什么事情呢？
    还是问问郭立新吧，能让乔市长都犹豫不决说不出口的，怕不是小事。
    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事。
    尔东控制着车速，缓缓行驶在解放路上，看着眼前熟悉的街景，有些感慨。
    城市的变化不大，大街上熙熙攘攘，年节前采购的人群挤满了各个商场店铺，时不时有零星的鞭炮声响起，那是恶作剧的孩子们在捉弄行人。
    要过年了啊……怎么感觉没有了以往的期待和快乐了呢……
    又去了张建伟和古丽艾力父母家送年礼，定水就不去了，反正世勇和阿布初二要过来。
    走了一圈，终于还是去了远大公司。
    郭立新见尔东过来，并不意外的样子，冲了杯速溶咖啡推过去，笑道，你想问啥，我知无不言。
    上午去了趟乔市长家，感觉他好像有什么为难的事，尔东道，不过他没说。
    郭立新干脆道，这事我知道，牵扯到你大舅，定水酒厂最近小动作很多，拿着印了你的照片的伊河冠军特曲满世界做宣传，在边疆电视台都打了广告，还想顶掉伊河老窖做老大，问题是他体量太小，质量也算不上顶尖，你知道，伊河老窖是州上市上重点扶持的企业，这一下乔市长自然很难办。听说市上做了些工作，可你大舅那边……
    拿我说事？
    差不多吧，还拉着定水县领导一起顶，州上也不好说话，估计也是看你的面子。
    尔东靠在沙发上，苦笑一声，半晌无言。
    伊河酒厂也想过把定水酒厂收购掉算了，可你大舅现在想法很大，从内地拉来了投资，一门心思想扩大规模，这事也就越闹越大。这里头的关键是，伊河酒厂有三四千职工，是建国以后成立的老厂，加上家属和附属企业起码小一万人，这么多人要吃饭呢。再说了，从规模和产品品质上，伊河酒厂都不是定水酒厂能比的，这两年州上市上投入了大量资金，想把伊河老窖打造成全国知名的白酒品牌，人家也有那个底子。你大舅在中间这么一搞事，等于是内耗。
    嗯，也是重复建设和浪费，尔东同意郭立新的说法，还不如借助伊河酒厂的成熟品牌和品质，合力往外开拓市场。
    郭立新又道，伊河酒厂有过打官司的想法，因为他们听说运动员不能给烟酒厂家做广告，但是查来查去并没有这方面的明确法律规定，也就不了了之。再说你是定水人，更是伊州人，一家人为了自家的奥运冠军打官司，传出去实在不好听。
    尔东听罢，思考片刻，心下做了决定。
    谢了郭哥，我知道怎么做了。
    尔东把车停到祖父家门口半小时后，院子里就被村民们挤得水泄不通。
    得，乖乖当吉祥物吧。
    尔东其实很享受乡里乡亲的这种亲近，自小在索伦村长大，太多人见过自己光着屁股在小河里游水的样子，在外头人五人六的还行，在索伦村，只能乖乖的回长辈们的问话，解答当年的玩伴们关于电视上某些细节的疑问。
    祖父母乐呵呵的在屋里陪着同辈老人们喝奶茶，尔建国兄弟和佟梅英妯娌几个开始忙活年夜饭，直到客人们依依不舍的散去，一家老小才正式上桌吃饭。
    尔建疆看着尔东的羽绒服十分眼热，说这玩意儿冬天穿上下乡比军大衣可有面子。
    尔东噗嗤一笑，三叔，你想要就直说，这个是样品，回头我给你搞一件，你穿橙色估计不太合适，黑色行不行？
    三婶有点不乐意了，你咋和尔登要东西呢，真是。
    没事三婶，尔乡长那是看得起我，我可不敢不给面子。
    众人都笑。
    尔晨光看着眼前的大哥，非常陌生，怯生生的不敢招呼，尔英泰则大大咧咧的说，大哥，这回你带烟花了吗？
    尔东连忙点头，有有有，这位小爷稍微等等啊，我马上去拿，说罢屁颠屁颠的朝外头跑去。
    大妈在一旁笑，哎呀，也就这时候才觉得尔登是小娃娃，这才几年啊，就长成这么高大的小伙子了。
    佟梅英笑道，大嫂别急，小娃娃们长的快着呢，过两年英泰也该上学了，到时候你就该想，咋长的这么快呢，显得我们都老了……
    暮色降临，索伦村灯火通明。鞭炮声此起彼伏，尔东用大衣裹住两个弟弟，开始放烟花。
    大开门处，四叔两口子提着大包小包走了进来。四叔见尔东三人玩的高兴，眼睛一亮，一边走一边喊，给我留两根连珠炮啊，好久没玩过了。
    四婶朝尔东笑笑，抬腿踢了自己老公一脚，两人笑呵呵进屋了。
    这一年里，尔建疆升任乡长，不过后面挂着一个代字，等着年后县里两会开罢正式上任。三婶还在乡幼儿园工作，顺便把尔晨光带在身边。
    大伯现在是索伦村小学的校长，他本来就是师范生，也是尔家最有读书人风范的，热爱教育事业，视金钱……根本不担心钱的事情。
    大伯两口子带着尔英泰就住在老宅陪着祖父母，大妈名下的几十亩地也包出去了，要说家里最轻松也最琐碎的，可能就是大妈了，她一个人要操持五口人的饭食，不过尔东看大妈很知足的样子，容光焕发的不像四十岁的中年人。
    也是，尔建国尔建疆兄弟俩每个月给的加起来二百块钱的辛苦费，都足以让大妈傲视一般干部了，再说还有公公的退休工资呢。
    四叔现在从地区公安处调到了宁远市局户政科挂职，就是所谓的梯队干部，心气儿很高，四婶现在只马马虎虎的对付本职工作，全心全意的做好四叔的后勤，指望着丈夫能步步高升。
    各有各的生活，各有各的想法。但是总的来说，尔家兄弟之间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祖孙三代十三口在一起，其乐融融，羡煞旁人。
    不过一想到明天和大舅见面，尔东就不由烦闷，某种意义上说，大舅并没有什么错，如果不是他过分的自信和野心，已经开始伤害到了很多人的利益和生计，哪怕用了自己的肖像，尔东也不会说什么。
    法无明文嘛。
    好好的做伏特加外贸不行吗，郭立新说口岸易货贸易还是非常红火，定水产的伏特加还是独家硬通货，大舅没少挣，已经配上桑塔纳了。
    没有什么可犹豫的，尔东下定了决心，他只能选择伊河酒厂，因为那是重点企业，背后是州市两级政府，还有那么多要吃饭的职工和家属。
    必须要把自己的这点影响力，从大舅那里抽离一部分了。否则，大家都不好面对。
    初一一大早，佟梅英就带着丈夫儿子一起回了娘家，一进门就见佟国胜佟国强兄弟俩在院子里相对抽烟，面色都不怎么好看。
    尔登来啦，佟国胜勉强挤出来个笑脸。
    佟国强只点点头，没有说话。
    尔东笑着应了，把年礼提进外祖母屋里，请安拜年。
    外祖母一只手紧紧拉着尔东的胳膊，一只手仔细摸着尔东的脸，哎呀，我的孙子长大了，都有小胡子了……该娶媳妇了。
    大舅母小舅母在一旁笑，大舅母道，妈，您说的对，过两年就让尔登把媳妇领回来。
    尔东心中有些酸楚，外祖母这是彻底看不见了。
    舅母，晓光和丽娅呢？
    还睡懒觉呢，昨天两人看电视看到半夜。
    跟外祖母说了会儿话，看大舅在门口探了几次头，尔东叹口气，打了声招呼出门。
    大舅，乔市长已经跟我说了酒厂的事，尔东坦率道，我的意见很明确，以后不能拿我的肖像做商标和广告了。
    大舅喃喃道，我就知道会是这样……一点余地都没有吗？
    大舅，别人那里有上万人要吃饭，州上市上投了多少钱想搞出一个地方知名品牌，恐怕您也清楚。哪怕今天我不表这个态，人家也有自己的办法阻止您。按说要是做广告的话，我也应该优先给伊河酒厂做，可我在州长书记跟前都说了，作为运动员，我不会给烟草和酒精饮料做代言广告，您现在这么做，让他们怎么看我？自家人，有商有量才好办事，我听说您的伏特加外贸生意做的也不错，何必这样呢？贪多嚼不烂啊。
    佟国强在旁冷笑道，他就是想当老大，想和伊河酒厂那个王胖子一样，到哪儿都有人巴结，县长都要给几分面子。
    佟国胜脸红了，不知是冻的还是激动。
    大舅，我这次回来只有十天假，这个事必须要给乔市长一个明确的答复，提前给您说，也是给定水酒厂一个缓冲的时间。
    佟国胜呼出一口白气，行，我知道了。
    尔东当然知道，这事无论怎么处理，都会给自己和大舅之间留下疙瘩，但是处在自己的位置，一定要有明确的态度，不能再像以前一样，由着大舅胡来了。
    奥运冠军是靠自己打出来的吗？
    笑话，没有师父，没有体委，没有国家，没有各方面的支撑，自己在哪儿混都不知道呢。
    此事说罢，余下的时间里，尔东再不虑其他，安安心心的陪外祖母吃了一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