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大的雨点倾盆而下,溅起一串串带血的水花,血腥味混着雨水的腥味激得几条撕咬争抢的狼狗愈发狂躁,甩头摆尾地加快了进食速度。
没多会儿,肠子断臂流了一地,周围都是连皮带血的碎肉。
看得那两个本就悬心的暗卫崩溃得更加彻底,有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他们颤抖的双腿流下,紧接着抑制不住地剧烈狂呕。
此时此刻,他们不禁后悔为何没有在被擒住的时候,动作再快一点咬舌自尽,好过如今活生生受这非人的折磨。
有暗卫在裴钧煜头上撑起一把油纸伞,递给他一件蓑衣,劝他回府。
裴钧煜全身湿透,发冠歪斜松散,看起来更加狼狈,开口时声音沙哑,问他有没有新的发现。
那暗卫严肃应道,“太子殿下收到信后便下了命令,城中如今正在挨家挨户加紧排查,城门渡口看得严,各处眼线暗卫也在留意,暂时还……还没有发现姜姑娘的行踪。大家伙儿还在崖下继续搜寻,暂时也还没有消息传回来。”
“继续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裴钧煜喉结上下滚落,更加冷静地吩咐。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吩咐这句话,一次比一次冷静。
暗卫见他没有接过伞和蓑衣的意思,把东西放在地上后快步退下。
快过去一天一夜了,裴钧煜仍没有勇气去细看手里的东西。
碎玉的断面凹凸不平,用力握没多久就割破掌心,淌了一手的血。
裴钧煜感觉不到痛似的,又加重了力气,使那碎玉生生嵌进肉里,面上表情却没有一点儿波动。
手上的血本已干了,被雨水一淋,又流了满手。
而他现在的脑子比刚得知姜瑜可能坠崖时清醒得多,跟平时一样,奇异地理智和平静,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又或只是一个跟某件重要公务有关的人,牵扯不到他的一丝诸如悲伤难过的情感,清醒到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荒唐的惊讶。
根据暗卫查到的结果来看,姜瑜从逃离、被追杀到最后失踪的几件事在他脑海织成了一张紧密的网。
老太太的厌恶和默认,裴嘉妍和王芷嫣的里应外合和互相勾结,加上康氏给出的民籍和威胁推波助澜。
一个个——都看不上她,都在怪她,都在想方设法地要害死她。
可她何其无辜?
这根本——就是一场简单粗暴、动作极快,连他也没能及时反应过来的,完全针对姜瑜和她腹中孩子的一场屠杀。
更令人绝望的是,他代入无助柔弱的姜瑜,试图在她面临的处境中找出一线生机,却悲哀地发现都是死局。
从新月看到那块儿玉佩,相信那些人是他派来的那一刻开始,姜瑜如果没逃出来,更是必死无疑。
而她逃出来的结果已经摆在眼前——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搜寻的暗卫几乎翻遍这座山的每个角落,连附近的村落也翻了个彻底,都没有发现她的踪迹。
现在几乎所有能动用的人力都汇聚到山崖下搜寻,而搜寻的时间越长,结果就越不堪设想。
几条狼狗解决完那几具尸体以后,凶狠垂涎的目光转向那两个虚弱跪地的暗卫。
它们对于哪些是自己的食物有准确的判断。
一声令下后,它们便朝那两人飞扑过去。
雷鸣滚滚,两人痛苦惊恐的喊声穿过雨幕回荡在裴钧煜耳边。
那一瞬间,他只觉耳边轰鸣,眼前一阵晕眩,灵魂似脱离肉身,进入了另一个场景。
他的灵魂回到昨夜,漂浮在半空中,看到姜瑜被人逼退至此,被那有可怕癖好的男人按在身下百般凌辱,被折磨得遍体鳞伤,浑身是血,绝望之下拼尽全力跟他们同归于尽……
然后无力的身子如破布一般跌落悬崖,沉入河底……
但其实他身临其境看到的画面,一半来自他的发现和推断,而另一半则源于七巧节那晚,姜瑜被劫持反抗后说与他听的种种细节。
他目眦欲裂,癫狂嘶吼着想要靠近阻止,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如一把利剑贯穿心脏,痛不欲生。
半真半假、虚虚实实的各种思绪和回忆重叠交织在一起,近乎自虐的愧疚和懊悔逼得他快要发疯。
又一声响彻夜空的惊雷在头顶炸响,裴钧煜恍然回神惊醒。
喉咙涌上腥甜,他再忍不住,捂着胸口连吐几大口血,在雨水的冲刷下,血迹霎时蔓延到全身。
平日里气宇轩昂的气度全无,不仅面容憔悴,身体也越来越虚弱。
他像被那一张无形的网牢牢箍缠在原地,依旧不吃不喝,一动不动守在崖边,强撑着不肯离开,任由风吹雨淋,继续等消息,脸颊两边略微凹陷,隐隐透出灰白的死气,整个人凌乱狼狈不堪到让人不忍直视,难以辨认。
*
王芷嫣在府中忐忑不安地等了几日,却迟迟没有等到派出去的人回来回话,心里更是不安。
有侍女进来隔着帘子轻声回话,“小姐,老爷叫你去书房一趟,说是有话要问。”
王芷嫣刚开始还想遮掩,随口扯了个谎想敷衍过去。
可知女莫若父,王秉坤怎会看不出女儿在说谎。
声色俱厉地再三逼问后,王芷嫣才吞吞吐吐地说出实情。
“岂有此理!那裴家小儿竟敢如此轻慢我的女儿!轻慢我们王家!”王秉坤听完女儿的哭诉顿时大怒。
但很快理智回笼,自家女儿鲁莽冲动的做法更加不妥,就算本来有理,现在也不占理了。
先不说那女人现在如何,那派出去的八个暗卫现在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万一再有个别活着落入他手里的,被裴家小儿那闻名朝野的狠辣手段逼问出来,人证物证都在他手里,那可就是活生生的把柄啊!
那小子跟他窝囊好色的爹不同,可不是个好惹的。
现在可倒好,翁婿还未成,疙瘩先结下了。
王秉坤责怪道,“女儿啊女儿,你素来聪慧,这回怎会如此糊涂!若是他有这么个把柄落在我们手里,你可知能为我们文国公府省下多少麻烦?”
王芷嫣心虚地垂下眼帘作愧疚状,沉默不语。
王秉坤虽觉得可惜,却并不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安抚女儿一切交给他来处理。
男人嘛,偶尔有那么一两个宠得厉害的女人,到底算不上什么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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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查户口的衙役查到谢家时,对谢宴客气之余,查得也很是仔细。
好在程木川和姜瑜行为举止坦荡自然,没露出丝毫破绽。
姜瑜还特意打扮一番掩盖自己原本的模样,那衙役才没有生出疑心。
出城门时,守卫核对过官凭和民籍,确保每人都和民籍上的信息对得上,其中也没有可疑之人,才放他们走。
马车不紧不慢地平稳前行,明芳掀开帘子依依不舍地回望身后越来越远的景致,姜瑜则看向前面碧蓝如洗的天空,眉眼弯弯,笑得轻松起来。
慕容风闻讯赶过去,见到裴钧煜的模样,大为吃惊,险些没有认出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