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到这里,云桐干脆挑明道:“一个个粮不交税不交徭役也不出,有跟没有又有什么区别。”
“萧岐此人信不得,就算税银交上来,也不能保证他把银钱用在国事上。”
“银子进了国库好歹还能用。你们呢?”云桐苦笑,“贩盐盗铁,侵占百姓的田亩,尤其是你那妻族,侵占官道与路人索要过路费?”
云桐说着说着笑出声:“难道他们祖上是绿林盗匪,如今遵照祖训重操旧业?”
“都是些坊间传闻,你也当了真。”云权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
“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反正这些地方的税银收不上来。”
“这也不是你借题发挥的理由。”云权道,“一码归一码,你不能因为他们的家族犯了些小忌讳,你就把他们扔到北地去。”
“北地缺官员,他们在京城闲吃饭,去那儿好歹也能看守库房算算账。”
“季鸣鸿缺官员你就急急忙忙给他送过去。”云权轻蔑一笑。
“几天不见,你胡搅蛮缠的功夫见长。”云桐强压住心头的怒气,“北地至少能收上税钱。凭这一点,我也要给摄政王体面。”
“哪怕他好大喜功,给他兄弟姐妹封王拜相?”
“齐州,自我坐在宣政殿里开始就没交过税,难道我还因为这个挡了你的官路吗。”
“齐州是我们云家自己的地盘。”云权语重心长道。
“是你的云家。”云桐冷冷一句。
云权自知失言,只得道:“过去的事情了,我们现在在谈官员的调动。我既是你兄长又管着吏部,你怎么能不与我说一声就将人流放呢。”
“正要与你说呢,”云桐强压下一口气,缓和道:“还有河工的事情。”
云权笑了:“河工的事情,你尽管找工部商议就是,我又不会拦着你。”
“齐州已经很久没出徭役了。事到如今,我们就别绕圈子了。齐州的田亩有一半是云家的私田,另一半是南宫家和别的其他人,佃户全是你们的私奴,县衙里的人口造册上查都查不到名字。”
云桐不等云权反驳接着道:“你心里清楚,这些土地这些人都是怎么占得的,包括你从别的州郡强买去的。竭泽而渔,明年无鱼。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明白吧。若是连河道都堵上了,灾民起义,齐州也别想独善其身。”
“齐州出不起人。”云权坚持道,“你忘了齐州刚刚平了一波烧杀抢掠的盗匪,此刻正需要休养生息。”
“我怎么听说,那乱匪也姓云。”云桐说到这里,也不打算继续给云权留脸:“你若只想守着齐州的一亩三分地,我明日就下圣旨封你做齐王,你也不用再为朝廷的事烦忧。”
云权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你是生怕季鸣鸿没理由清君侧啊。”
“我倒是乐意看你把季家军一口吞掉,可你有这个本事吗?”
云桐道:“你没有,萧岐也没有,同样季家与江家也没本事打进京城来。没本事,就别把事情做绝,搞得大家都活不下去,你也落不到好。”
云权沉默了一会儿,才下定决心道:“徭役,齐州可以出,但那几个官员你给我留下。”
“带头的那几个,必须走。”
云桐坚持道。
云权又沉默了一会儿,才默默点点头:“但新的吏部侍郎,我自己挑。”
“你随便,反正也轮不到我挑。”
“又说小孩子话。”
云桐彻底没了脾气,心道云权好修行,刚刚剑拔弩张,转脸又变成了闲话家常。
不过好在河道这一关算是熬过去了。
剩下的事,明日再说吧。
“季鸣鸿是可用之人,但你也要注意提防。”云权再次告诫道:“不过此人亦有弱点,过于看重兄弟姊妹,你不如将季连星扣在京城。”
“我还能夺了季连星的将军之职吗,那可是赵明珹亲自封的。”云桐无可奈何道。
“季瑶也行。”
云桐不耐烦地看了夏循一眼,接着对云权抱怨道:“若是能让季瑶和离入宫,赵明珹怕是能开心到封你做丞相,不如你去试试吧。”
云权这才住了嘴。
夏循及时奉茶。
云桐将茶碗端起来:“时辰也不早了,嫂子还在家里等兄长开饭吧。”
“正要告退呢。”云权笑道:“你嫂子有了身孕,我的确不能离开她太久。”
云桐端茶碗的手顿了顿:“什么时候?”
“三个月了,胎像刚稳就告诉你了。”
“夏循,照宫里的例给云府送过去。”
“是,娘娘。”
“你我兄妹何必不必讲究这些虚礼。”云权笑道。
“又不是给你的,闭嘴接着就是。”云桐饮了一口茶,才把杯子放下。
“那臣就替内子谢过娘娘了。”
“既然大嫂有孕,那我更不能留你了。”
云权朝着早上萧岐坐着的位置笑道:“看来明日我也要早早来御书房等着,才能吃上一口宫里的糕点。”
云桐平静地附和道:“那是啊,你若是不生病,还能去宣政殿多挨上一巴掌呢。”
说完她就放下茶碗,也没留意云权脸上什么表情,快步出了御书房。
回到皇后住的永安宫,云桐径直进入寝殿。
“赶紧把头冠给我拆下来。”她往妆镜前一坐,自己动起手来。
“娘娘,各宫各院过午还要来请安呢。”大宫女提醒道。
“先摘下来,下午的事下午再说,过来给我揉揉肩。”
几个时辰下来,云桐觉得自己的脖子都被压短了三分。
梳头宫女有条不紊地将云桐的后冠拆下来,按照次序摆在都承盘上,方便一会儿重新戴好。
云桐换了身轻便衣服散着头发往榻上一躺,才觉得上午累出去的半条命,正慢慢归位。
河道的事情,银钱有了,劳役有了,接下来还要选官员。
“夏循,去工部说一声,修河道的官员名单,今晚宫门落钥之前呈上来。”
夏循得了令,一路小跑出去了。
“娘娘,摆膳吗?”大宫女轻声问道。
“摆。”云桐虚弱地抬抬手,接着又问:“今日还有什么事?”
“除了各宫娘娘来请安,就没有别的事了。”大宫女将云桐每日要做的事记得牢牢的。
“太好了,扶我起来。”听到大宫女这话,云桐感觉到自己的精神好了不少。
想起书斋里还放着昨日没看完的半卷地理志,干脆趁着她们来请安之前看完。
寝殿的另一头的书斋里,云桐养了一缸小金鱼,有红有金,活泼亲人。
云桐刚走过来,它们便聚拢向她游过来。
“将底下的白砂石,换成墨玉石你觉得如何?”云桐撒了一把鱼食,转头问身边的宫女。
“奴婢觉得若换成墨玉石,可以再添几株天湖葵。这种水草,叶小色娇,配上墨玉石的水底,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
“甚好。”云桐点点头,“趁着这几日天气晴朗暖和,就收拾了吧。”
“是。”
“下去吧,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大宫女退下时,还贴心的放下了书斋的挡帘。
云桐倚在圈椅里看了一会儿书,又趴在书桌上睡了一会儿。
听见外间有响动,她不情不愿抬起头。
“出什么事了?”
大宫女撩起帘子进来,轻声说道:“娘娘,内府管事来了。”
“他来准没有什么好事,让他先在正殿等着。”
等云桐换了身衣服,梳好头,到正殿,管理内府的常侍已经与夏循哭过一轮,刚被夏常侍安抚住。
见云桐进来,内府管事连忙跪下请安,知道云皇后不喜欢绕弯子,待云桐坐定,就连忙开口道:“皇后娘娘,皇上要封掖庭的良人做美人,还请娘娘示下。”
“他要封就让他封。”云桐一听只是这么点事,瞬间不耐烦,“皇上不是早交代过,掖庭的事不用本宫过问吗。”
“是,娘娘……”内府管事为难地从怀里取出封赏册子,起身交给夏循,又低着头跪了回去。“娘娘您就看一眼吧。”
云桐从夏循手里接过册子,有了早上彤史带给她的震撼,此刻她镇定了许多。
“他说封美人,竟说的是所有良人?”
“是……”内府管事的声音越来越小。
“他要封随他的便,反正是从皇帝的私库出。”云桐气得将册子扔在地上。
“娘娘、娘娘您可千万别说气话啊。”内府管事哭得涕泪横流,“封赏份例皇上是出了,可是平日的花销,都是内府出啊。娘娘您就是把小的们都论斤卖了,也养不了这么多美人啊!”
“这话你与皇上说了?”
听到皇后这句话,内府管事吓得眼泪都收了回去:“皇上说……皇上说,几个美人才费多少米,养着就是了。”
“那不就行了。”云桐揉了揉闷痛的额头,“有皇上这句话,你就继续给她们良人的份例,话术还用我教吗?”
内府管事连忙摇头,又猛地点头:“小的明白、小的明白,如今宫中艰难,连太后、太皇太后都主动削减份例,新任的几位美人难道还要越过老祖宗去。”
做到内府管事,也是人精,得了皇后一句话,自然也知道皇后的耐心有限,连忙接着道:“谢皇后娘娘指点,小的这就告退了。娘娘万安!”
等管事宦官退下后,云桐将大宫女叫到身边,吩咐道:“去把这件事告诉江淑妃。”
朝廷艰难分不出银钱,赵明珹私库都是靠戍边的将军回京述职带回来的金银财宝充实的。
其中大将军江雉塞的最多。
也因此江韫在赵明珹面前格外硬气。
若是让她知道,自家兄长出生入死的血汗钱,被赵明珹拿来如此挥霍……
云桐想到这里,不由得笑了。
江韫这次要是不能把赵明珹的寝殿拆了,她与萧嫄一定要拿这事取笑她一整年。
把皇帝推给江淑妃去管,云桐毫无心理负担地开始用午膳。
“夏循,去把往年修河道用的图纸准备好,我一会儿要看。”
今日御膳房特意准备了鱼羹,开冰捞上来的河鱼,肥美新鲜,入口回甘。
然而云桐还没喝上两口。
一个嬷嬷带着一个提着食盒的小宦官进了屋。
“老奴拜见皇后娘娘。”
是赵明珹姑祖母身边的老嬷嬷。
云桐只能放下汤匙,客气地赐座看茶。
来者不善,八成是为了祭祖的事情来的。
云桐知道自己的身边全是各方各家塞进来的探子,只是没想到一个个消息都如此灵通。
她也不是从一开始就不想管,只是外臣送进来的都好防范,宗室送进来的却难送走,尤其是赵明诚身边的那些。
云桐不禁不能动,就是与他提一句,他都要翻脸,说这是外臣在挑拨他们与长辈的关系。
眼看宫中的消息被宗室摸得一清二楚,朝臣被打得措手不及。
云桐干脆敞开了让朝中大臣买通身边的宫人。
各方势力又回到一条起跑线上,倒是让宫中安稳了许多。
老嬷嬷喝足了茶,才开了口:“奉阳公主担忧皇后娘娘饮食艰难,特命老奴送来参汤,为娘娘补气血。”
“谢过姑祖母。”云桐柔声道。
任由老嬷嬷带来的宦官将汤盅端到她面前。
打开盖子,云桐强忍住恶心,笑着用汤匙喝了一勺。
“姑祖母府上的厨子好手艺。”
人参、乌龟、蹄子,只有这三样,连粒盐都舍不得多加。
隔三岔五来送汤,次次都是这个。
云桐知道这位奉阳公主就是在磨挫她,可是有什么办法,赵明珹对她比对自己亲娘亲祖母还好。
“娘娘都喝了吧,对身体好。”
“正是呢。”
汤里的诡异腥味越喝越浓,云桐只得与老嬷嬷说起话,好趁机用茶水送一送。
“不知陛下那里可送了,陛下如今正需要补身子呢。”
“公主殿下只命老奴看着皇后娘娘把补汤饮完,其他事,老奴没胆子也不会打听。”
“姑祖母还有什么嘱咐,嬷嬷就一并说了吧。这天寒地冻的,过了午时天就要擦黑,别误了嬷嬷出宫的时辰。”
“好叫皇后娘娘知道,去年正好是瑞老王爷一百二十岁冥寿。瑞老王爷是赵家的大功臣,公主殿下的意思是要大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