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死了?”季鸣鸿很意外,他以为既然有话传出来,那总该有几个活着的才是,他问:“夏循是怎么活下来的。”
“王青仪弑君前,把他还有另外几个人都调给了我。”云桐有些消沉,“不过,那时候王青仪已经疯得厉害,连柳喜柳乐两个亲信都不顾及了,又怎么会管夏循呢,所以我猜,这是夏循在自救。”
“他倒是运气好。”季鸣鸿的声音闷闷的。
“我们算是各取所需。”云桐歪着头看向季鸣鸿,“若没有他从旁指点,我根本没有精力兼顾后宫与前朝。这么一想,他还真是帮了我不少。”
“其实,我有想过另一条路。”季鸣鸿突然转移了话题。
云桐一听来了精神:“说说看,你打算直接把桌子掀了?”
“我哪有那么大本事。顶多就是让赵明瑜就藩,他肯定要带着我去,到时候由我来平定雍州之乱,接手雍州的兵权。”
“倒是个办法,京畿的军屯还很充足,赵光霖不会吝啬这点兵粮。”云桐认真分析这个想法的可行性:“而且季家,赵光霖还能稍微放心一些。你又是……”
云桐看向季鸣鸿:“我问你个问题,你不许生气。”
“你问就是了。”
“你真是赵光霖的孩子吗?”云桐犹犹豫豫问了,又连忙解释:“我的意思是,若你真是他的血脉,可以与他示弱博得他的怜惜,他头脑一热,说不定真会把你当做救命稻草。若是不行,你也有季家做依仗,季忠再不喜欢你,也不会让一个能给他赚军功的儿子白白死在京中。”
“我知道。”季鸣鸿微笑着看向云桐:“若是能利用,自然最好。不过,恐怕很难,赵光霖见我的时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以前我还想着搞明白自己的身世,如今倒觉得其实没什么必要,没有他们我也活了两辈子。”
“与其纠结我爹是谁,我更想知道我的生母是否还活着。王皇后她……我总觉得她对我的关注过于密切了。”
云桐惊讶地捂住嘴:“如果她是你的生母,那她是怎么在赵光霖眼皮子底下把你生下来的。”
“所以说不可……”
“她也太厉害了。”
季鸣鸿哭笑不得:“王青仪在你眼里手眼通天是不是?这么离谱的事你也信。你不会是觉得她为了膈应赵光霖,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吧?”
云桐犹豫了一番,喏喏地点点头,然后心虚地转移话题:“说正事吧,我觉得你的办法可行,只是到时候,赵光霖肯定还会派亲信去做监军,或者做刺史……”
“赵光霖属意的刺史人选,肯定要在齐州出。季家与齐州素无来往,齐州也一向看不起武夫,他一定认为这样安排,就能平衡势力。”
“他想错了,齐州只会权衡利弊,若是与季家联手有利可图,暂时结盟也不是不可以。赵光霖一定想让云晏去,就可以顺理成章提拔云权。”
“或者是云翰林。”季鸣鸿提醒道。
云桐叹了口气:“你说得对,我父亲的名声太好了,才高行洁又有孝名,一看就是刚正不阿的好刺史。可是我还不想现在就回京城,海洲的事情还没做完。”
“还是早做准备吧。”季鸣鸿提醒,“赵光霖如今还顶着皇帝的名头,他到时候一道圣旨下来,你不想去也要去。”
“我知道,而且既然你要离京,我回去也好,总要有个人在京中掌握动向。”
季鸣鸿从怀里取出一个皮革包裹的小册子:“给你的。”
云桐接过来打开看了一眼:“这是京城的情报网部署?”
季鸣鸿点点头:“你回去以后,用得上。”
“我若是说我不进京呢?”
窗外传来一声鸮鸣。
“我该走了,若是顺利,你很快还能再见到我。”季鸣鸿起身。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季鸣鸿笑着道:“那我就不给你。”
云桐也笑了,冲他挥了挥手中的册子:“那到时候见吧,小心别死了。”
季鸣鸿离开海洲两日后,武正己从北地回来了。
武正己见云桐的时候,神色慌张,行完礼,支支吾吾半天没有说话。
云桐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他这个样子,好像从北地回来,他又变成了那个背着书箱的假书生。
这几年的历练到底是没白受,武正己深吸了几口气,就稳定住了情绪。
只见他焦急地问:“姑娘,可是雍州出事了?”
“的确。”云桐看了一眼桃珠,后者心领神会地去书架里找出邸报,回来交到武正己手上。
“你先看看,与你在北地听说的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云桐也不着急,又不是天要塌了,不必急于一时。
武正己把邸报仔仔细细看了三遍,才回了云桐的话:“朝廷送的消息都是一样的。”他顿了顿,又说:“姑娘,您还记得我大哥吗?”
“武存信?”云桐当然记得这个人,只是后来他们都被季望乡带回了北地,既然是人家的兵,她也就不再关注他的事。
武正己突然提起这个人,倒让云桐想到了些什么,看来假书生接下来要说的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的了。
“坐下说吧。”云桐让他先坐下,又叫侍女给他上了茶。
武正己紧张坏了,也顾不得礼数,端起茶饭一饮而尽。
“我记得你们都是河西人。”
“什么都瞒不过姑娘。”嘴巴不再干得难受,武正己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我大哥与我都是武城人,武城在雍州的东面,离着昭义关不远。”
武正己的手抓着茶碗,看上去都快把茶碗捏碎了。
云桐没有言语,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见自家姑娘耐心地等他,武正己稍微放松了一些:“承蒙季将军不弃,给了我和我大哥机会,在军营中效力。我们进了季家军后,我被林将军挑走,跟着伏照大哥学本事。大哥他主动进了先锋营,跟着季将军冲锋陷阵。几年前他与我说过,要好好跟着季将军镇守边关,报效国家。我这次去北地没看到大哥,听他的同袍说,是回武城了。”
云桐先是疑惑,武存信怎么能够随便出入军营,遂想到不管是武存信还是跟了她的假书生,他们都是不是军户,也不是北地的充军。
“季将军没有给他安排北地的户籍吗?”
“大哥没有答应,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武正己的声音很焦虑。
云桐明白他是什么意思的,立刻问:“你是说武存信参与了雍州的事?”
“没有没有。”武正己连忙摇头,“我大哥他跟我是前后脚走的,我刚到北地,大哥就离开了军营。”
“虽然跟雍州那里的事对不上……”武正己小心翼翼地将茶碗放回身边的小几上,“但是,与您这么一说,我又不确定了……这时间也太凑巧了。”
“无巧不成书,他没给你留下什么口信吗?”
“一个字都没有,也没人知道他是回去做什么的。”
这就很可疑了。武存信此人受过训练,懂点笔墨,又带过手下。在云桐看来,如果起事,他是个不错的拉拢对象。
云桐又看了看武正己,他眼中的担忧透着一股茫然,显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大哥是回去做什么了,或者说他并不想把事情往最坏的方面想。
“那你呢,你想回雍州吗?”
武正己听了云桐的话,真的低头苦苦思考了好一阵。
“姑娘,我在武城已经没有亲人了,按理说那儿没什么值得我挂念的。我大哥又厉害,不用我惦记他。可是……”
武正己拍拍自己的胸口:“可是我这儿憋得难受,好像是想说什么,可我又不知道为什么。”
要么是想找武存信问个明白,要么就是想回家看看。人说故土难离,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过段时间,我需要人去河西一趟。你若是不怕危险,就去看看吧。”
武正己连忙道:“我、我当然愿意去!”
“你先去休息,这事还要从长计议。”
武正己从来不会质疑云桐的话,立刻行礼离开了。
云桐带着桃珠回到自己的书房。
书房里的茉莉终于开花了,三年没有动静,今年就像发了疯一样,不大的叶冠被花朵覆盖,几乎变成了白色。
花开得多,香味也浓得过头了。
云桐拿着剪刀,左看右看舍不得剪,就招呼桃珠一起,将花盆都搬到室外去。
“你觉得他说的话有几分真?”忙活的过程中,云桐随口问道。
“您这是故意问的吧?”桃珠在云桐身边呆久了,也没有刚来时那么拘束。说起话来,倒是与梨果越来越像。
“说谎不至于,脑子慢了一拍把事情忘了倒是有可能。”桃珠认真地评价道。
“不错,你说的很对。”
云桐的两个副手,梨果想的太少,桃珠想的太多。以前都跟在她身边的时候,倒是能互补,只是如今她们都要出去独当一面,云桐也不得不压着她们改毛病。
“所以,姑娘说要让他去河西一趟,只是宽武存信的心吗?”桃珠从云桐的手里接过花盆放在外头的阳光下。
“总要有人去探探那边的情况。”云桐抱着最后一盆茉莉出了书房,在廊下摆成整整齐齐地一排。
阳光一照,茉莉的香气更加浓郁,有风一吹,茉莉香就随着越过了墙头。
没过一会儿,就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嬉闹声,云家的姑娘们下学了。
“你看你看,我说这花香是从姐姐院儿里来的吧。”云青玲的声音最大,笑得最开心。
只听到她对着院子里高声喊话:“姐姐你在不在,我们能进来看看花儿嘛!”
云桐立刻回道:“等我架好梯子,你从外头翻进来吧,哪有隔着墙说话的。”
云青玲被逗得咯咯笑,挽住站在她身边的云梦阑的胳膊:“姐姐在呢,我们进去吧。”
说着就拉着她跑了起来,双胞胎在后头追,像一群唧唧喳喳的小麻雀。
云桐与桃珠相视一笑后,又看看院子里的茉莉。
“正好叫她们带几盆回去。”
*
武正己是个认实的人。云桐让他好好休息,他就彻底放下心来。
他不擅长动脑子,既然姑娘说没事,那一定没问题。
休整好,武正己又将自己出门的东西全检查了一遍,该修理修理。
北风嗑着瓜子,看他忙里忙外。见他还想接着用那个已经破洞的皮革囊,还要亲手给他打补丁。
忍不住道:“该换个新的了,补过的地方更容易破损,放自己的银钱也不是不行,丢了就丢了。但是你这是要给姑娘装信件的,一定要万无一失才行。”
武正己听完,觉得北风的话很有道理,连忙向他道谢。
“多谢北风兄弟,我这就去找管事领个新的。”
北风一搭他的肩膀:“府里准备的都是普通物件,经不起远路颠簸,我知道外头一个铺子专门给镖局做这些东西,等我带你去挑一个。”
“很贵吧。”武正己担忧道。
“贵有贵的理由,几两银子重要,还是信件重要。这样,正好我过午没事,你收拾收拾,今天我们就去看看。”
“那我去跟桃珠姑娘打声招呼。”
“我正好要找她,你就不用跑一趟了。”北风大包大揽地将武正己推进屋里。
“谢谢你啊,北风兄弟。”
武正己是真的以为,北风古道热肠。
可是,桃珠不这么想。
北风理直气壮地给她解释了理由,桃珠狐疑地看了他一番,然后道:“若不是,秦仙洞主的新话本今天开卖,我就信了。”
“顺带的顺带的。”北风见瞒不过桃珠,连忙谄媚道:“姑娘不是也爱看,我是出去给姑娘带的。”
桃珠懒得与他扯皮,只说:“你带着武正己快去快回。”
北风连忙称是。
等到了铺子里,他却将武正己扔在老板面前,说了句:“你们聊,我去看看。”就跑去做自己的事了。
等他抱着话本子与新酒,回来找武正己,人已经不在铺子里。
“跟一个男的走了。”老板给他描述了一下,“大概长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