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北风领了罚,在院子里负重扎马步。
过午的时候,北风跟云桐交代完他跟踪武正己的事。
云桐也没说别的,留了一句:“刀不磨不锋利,你可别松懈。以前怎么罚,你照着做就是。”就让他回了前院。
听听这话,肯定是鸣鸿少爷教的,北风感慨,姑娘说着话时的神态语气简直跟鸣鸿少爷一模一样嘛。
他也没跟云桐打马虎眼,只得照着以前跟在季鸣鸿身边时那样,找伏照领了罚。
今天是他的错,人是他带出去的,他就要负责把人看好。若不是这对义兄弟,都是正直重义重诺的人,武存信若是怕义弟泄露他的行踪,出手伤人,武正己对他大哥不设防,很有可能折在那间屋里。
姑娘说的没错,他最近太过懒散了。
伏照那里也是一堆事,没时间监督北风,正好看见武正己在院子里发呆,交代了几句,就把人扔给了他。
还不如找东风来呢。北风痛苦地想。虽然东风那小子肯定要盯着他扎一宿的马步,可起码他是个哑巴啊。
哪跟这孙子一样,竹筒倒豆子,连他跟他大哥小时候偷瓜的事都要说。
“北风大哥,我想不明白。”武正己没有注意到北风的不耐烦,将自己的烦恼和盘托出。
“大姑娘让我去雍州探明情况,是看重我。”
也不是非要去,北风在心中默默地说,雍州太远了,就算出了什么事,也不会直接影响齐州。
海洲与沛南联络频繁,整个郡里已经做好应对各种情况的准备。
就算是等火烧起来,再行动完全来得及。
“姑娘是要派一支商队去河西,看看能不能趁机做点生意。”北风提醒道,“打探情报倒是其次。”
再者说,临时拼凑的蜂营蚁队,也没有什么好打探的。
“可是我一想到去了雍州说不定要碰上大哥,就觉得好难。”
你可以避开他啊,北风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若要做生意,少不得与当地人打交道,万一被认出来呢。
以及,从海洲去一趟雍州,路途遥远,商队肯定要多加人手,这么大的阵仗如何隐藏。
武正己抱着脑袋:“大哥既然去投奔了费祖保,那一切就要以他们为先,到时候若是我连累了商队做不成生意该怎么办。”
“万一这个费祖保是个正直的人呢?”北风问了一句他自己都觉得假的可能。
“不可能。”武正己摇摇头,“北风大哥,河西那个地方有高家在上头坐着,底下的官员个个有样学样,就算出个好官,也很快就会被他们排挤掉的。这个费祖保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但我现在想起来,当初带我们离开河西的那个征兵官员就姓费。”
北风一开始心不在焉地听着,听到最后一句话“噌”得站起来。
“这么大的事,你这个时候才说!”
武正己被他吓了一跳:“这、这,我错了,我现在就去告诉大姑娘。”
北风一把拉住他:“先等等,这都快三更天了。姑娘怕是早已睡沉。等明日再说吧。”
武正己没了主意,焦急道:“会不会耽误大事?”
北风踢了踢被他甩在地上的负重,刚刚一着急闪了腰,不能逞强继续,只能先欠着。
他朝不安的武正己摆摆手:“你就算现在去跟姑娘说,要调动人手也要等到明天一早。你不如先赶紧好好回忆回忆还漏了什么要紧的事,等天亮了一并与姑娘说明白。”
云桐被侍女唤醒的时候,天才刚刚泛白。
她整个人还是恍惚的,盯着侍女问:“沛水决堤了?”
“姑娘是做噩梦了吧,是外院有事要告知姑娘。姑娘若是一会儿再见,我就让他们去等着。”
云桐这才反应过来, 现在不是她做皇后那时候了。
“有说是什么事吗?”
“是雍州的事。”
“那就让他们先等等。”
半个时辰以后,云桐见到了武正己与北风。
武正己担心地一夜没睡,一见云桐顾不得行礼就将费祖保可能的来历说了出来。
“大姑娘,我知错了……我是刚刚想起来的。”武正己忐忑地向云桐承认错误。
“现在也来得及。”云桐安抚道,“既如此,暂时就不用去河西了。你先去帮着盯好家丁们练武。不用想东想西的,天塌不下来。”
把武存信安抚好送走,云桐又交代北风:“把这事告诉季鸣鸿。”
“是,姑娘。”
人都下去了,云桐让跟着她的侍女也离开。
昨日桃珠替她去布庄做事,还未回来。今日跟着她的,是新提拔上来的侍女,还没有熟悉云桐的习惯。
侍女担心自家姑娘心情不好,小心地问:“姑娘要不要再吃点东西,急急忙忙地也没吃好早膳。”
“去安排吧。”
侍女得了命令,松了一口气,立刻下去准备。
云桐想着费祖保的事。
“倒是猜对了。”她喃喃自语。
这人为高家与萧家做事,又亲手灭高家满门,那就是萧擎为了搅动局势,牺牲了高家。
“丧尽天良。”
云桐虽然厌恶萧擎不把人当人的手段,但也不得不承认,此举能让萧家挽回颓势。
一来,空出一个雍州牧,还有几个郡守,就算是赵光霖一人一个分果子,萧家也能捞个一官半职。
先避免让整个家族都留在京城,被王青仪一网打尽。
二来,河西出事,首先冲击的是王家镇守的昭义关。
开战就要有死伤,王青仪是救还是不救。动用大漠的兵力,会有外敌趁虚而入的风险。
若是调派京畿的兵力,则需要赵光霖发话。
可是就算赵光霖同意,王青仪敢吗。
将王家的武将派出去,赵光霖会不会趁机调换京畿驻防的官员。若是让赵光霖亲自点人,他把亲信派出去,怕是要直接接手昭义关。
云桐想,江家一定会趁机狮子大开口,以出兵要挟王青仪,给江家更多的红利。
“对萧家来说还真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因着萧琦死了,高家被赵光霖盯上,河西对萧家来说已经是一步废棋,留着没有任何好处,还会惹得赵光霖心里膈应。
干脆放一把火,反正先烧着的是王家。
于萧家来说,不管是赵光霖指派萧家的谁去做官,还是让赵明瑜这个雍王去平乱,都能打乱王青仪的部署,让萧家暂时喘一口气。
“昭义关……”
云桐回忆着舆图,季鸣鸿于她说过,昭义关这个地方,不好守,城中补给全靠东边的城镇运输,若是让人绕道截断补给,城中就会断粮。
这里原先不是一个边防重地,只是一个南北商旅使用的补给点。
王家贪财,从雍州强行把昭义关划给了自家驻守,可是它背后的范城还需要供给,另外两个面向大漠的关隘。
若是没有战事还能勉强维持,一旦起了硝烟,昭义关一定是最先被放弃的那个。
“该不会要直接弃城逃回京畿……”云桐回忆了一下如今驻守昭义关的人。
是一个并无建树的王氏子弟,只是很会讨好王青仪,就被指派过去。
“如果赵光霖有脑子,就赶紧派了京畿军接手昭义关,先占住,再想辙去安抚王青仪和萧家就是了。”
与其在皇后和贵妃之间搞平衡,不如自己先吃下。
“龙椅也坐了十几年了,心还是虚的。”
云桐提笔给季鸣鸿写了封信。
赵光霖手里能用的武将不多,他若是想用兵,最后还是要落在季家头上。
以防万一,还是早做准备吧。
云桐信还没写完,一个侍女匆匆忙忙跑进来。
“姑娘,县衙来了消息!说出大事了!”
*
天龙十一年,京城。
马车行驶在朱雀大道上。
孟夏时节,街上的行人却很少。
马车里,何氏好容易哄住了哭闹不止的季瑶,让她老老实实趴在自己的怀里安静了一会儿。
“夫人,还是把小小姐给我吧,一会儿进宫,总不能让您抱着。”跟着来的乳母劝道。
“丫头,让嬷嬷抱着好不好?”何氏温柔地征求女儿的意见。
五岁的季瑶哼了两声,不情不愿地撒开了母子的脖子,过去紧紧地抓住乳母的胳膊。
趁着乳母哄着季瑶看外面的空档,何氏的侍女连忙给自家夫人整理衣衫。
“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季瑶奶声奶气地抱怨道。
“天热了,大家都回家歇息去了。”乳母温声哄着。
“那为什么我们要出门,娘,咱们去买小金鱼儿,然后就回家吧。”
“瑶儿乖,咱们一会儿去的地方,有很多金鱼儿,各种各样什么颜色都有。”何氏耐心哄着。
“可是我不想去。”
“小姐暂且忍耐一下吧。”乳母在一旁劝:“若是小姐今天好好跟着夫人,奴婢回去给您蒸糖酪吃好不好?”
季瑶看向母亲:“真的有很多小金鱼儿吗?”
“有的。”何氏点点头。
“那……那我听娘的话。”季瑶又扯着乳母的袖子:“我明天也要吃糖酪!”
乳母看了眼何氏,得到何氏默许之后,便哄道:“是,小姐,您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何氏叹了口气,若不是皇后已经把话说下,她是真不想带着自己的女儿入宫。
如果可以,她希望没有任何人知道季瑶的存在。
原先她以为,生下的是女儿就好,女儿就不会被季忠带走。可是这些年季忠的每一封家信都在催促将女儿培养成一个温顺恭敬的孩子。
何氏知道自己的丈夫在打什么主意,季瑶与两位皇子年纪相仿,只要季忠操作得当,季家就要出第一个皇后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何氏哭了一夜,第一次对她选择嫁给季忠而感到后悔。
但她很快就振作起来,打定主意,与季忠对着干。既然季忠要一个恭顺的孩子,那么她就要将女儿宠得无法无天,好让她将来有勇气做出自己的选择。
“瑶儿到娘这儿来。”
戴好耳坠,何氏又向女儿张开了怀抱。
“娘,皇宫是什么很厉害的地方吗?”季瑶扑到母亲怀里,“为什么里头的人说要见我,我就要去见呢?”
“皇后是我的……一个朋友。”何氏轻声道。
季瑶一听来了兴致,连声追问何氏:“既然是娘的朋友,为什么娘从来没与我说过。”
何氏被闹得没法,只得说:“因为她做了皇后,皇后是不能随便出宫的,也不能随时与我见面。”
“听起来好可怜,所以我们要进宫去看看她是不是?”
“是的。”何氏为女儿拢了拢额发,“就是如此。”
马车进了宫门,检查身份的侍卫对何氏格外恭敬,只是稍稍看了看,就放行了。
何氏下了马车,便知道了缘由。
王皇后身边最得意的宦官夏循,就在那里等候她们。
见人到了,夏循上前与何氏见礼。
“季夫人。”夏循的神色恭敬,“宫里最近事多人杂,皇后娘娘特意派小的来接夫人。”
“你是那天来我家的人。”季瑶指着夏循道,“我记得你。”
“瑶儿,不得无礼。”何氏轻轻攥住季瑶的手。
何氏虽有诰命在身,自家夫君还是带兵的边将。但她丝毫不敢怠慢面前这个年轻宦官。
嫁进武将家里这么些年,耳濡目染,何氏对带兵打仗之事也有了些概念。
王皇后花大力气抬举夏循,恐怕是要把他派出去做监军的。
“小女无状,请夏常侍多多包涵。”
季瑶惯会看母亲的眼色,立刻躲到何氏后头,闭紧嘴巴,偷偷打量夏循。
“夫人这么说,可是折煞小的了。”夏循面带微笑,“请夫人与季小姐随小的来。”
夏循转身的时候,顺势扫了一眼季瑶,这丫头的脸别到一边去了,显然并不买夏循的账。
这丫头倒是与她的同母兄长季连星一个脾气,夏循心想,也不知道过几年,季忠要用她祸害哪一家。
季瑶第一次进宫,不管是高大的朱红色宫墙还是雕龙画凤的汉白玉围栏,都让她感到无比新奇。
“为什么有那么多带着刀的人?”季瑶问。
何氏还没来得及开口,只见季瑶冲着走在前头的夏循追问:“我问你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