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兰猗一听吴婆子的话,立刻意识到了什么,冷冷地瞪着溶溶。
溶溶早已做好准备,“哇”得一声大哭起来。
“他哪里不贪钱财,我那些值钱的东西不都被他带走了!”溶溶将包袱紧紧护在怀里。
“那晚他说,如此下去不是办法,听说城里要戒严,他怕到时候出不去,就说要去找一个相熟的朋友帮帮忙。”
“天不亮就去?”
“他说他这个朋友在兵营里帮着做饭,早上他要出来领菜,趁这个时候……见他一面……”
“叫什么?”吴婆子又问。
“不知道……”溶溶摇摇头,又连忙道:“他只说姓武。”
说完,溶溶低下头痛苦地说:“他说去问问就回来了,他肯定不会回来了”
“好了,扶她下去休息吧。”高兰猗挥了挥手。
乔嫂子连忙将她拉起来,带到外头,打井水给她擦脸。
“谢谢嫂子,您真是个好人。”溶溶向她不住道谢。
“别谢我,你也怪不容易的,跟个不中用的男人跑大老远来。”乔嫂子架着她的胳膊,将她送进柴房。
“嫂子,您跟我说句实话,屋里那位是什么人物啊?”溶溶试探着问道。
乔嫂子叹了口气,让溶溶往柴房里头站站,躲着主屋里的人的视线,悄悄说:“妹子,你知道河西的高家吗?”
“娶了公主的那一家?”溶溶瞪大眼睛:“她、她是公主的孩子吗?”
“别打听了,你只要知道她惹不起就行了,你好好在柴房呆着,别想跑出去,你别看她心善,她身边那个嬷嬷可不是善茬,你若是乱跑,她肯定要收拾你。”
溶溶用力点点头:“谢谢嫂子,我不会给添麻烦的。”说着话,溶溶从包袱里拿出一块银子塞给乔嫂子。
乔嫂子也没推脱,掖进自己的腰带里,出去锁上门,过了一会儿,又打开门给溶溶送进来一壶水一只碗。
“一会儿给你送吃的,放心不会让你饿着。”
还没等溶溶说谢谢,乔嫂子就出去,重重地锁上了柴房的门。
随着落锁的声音停止,柴房里就安静。
溶溶轻轻舒了一口气,坐在门板上,先拎着水壶连喝三碗水。
连哭带说的,她的舌头都干得像砂纸一样了。
“好歹过了一关。”溶溶缓过劲儿来。
但愿武正己那小子已经顺利出了城,与其他人取得联系,只要他们知道她还在城里,他们一定会来救人的。
跟着云桐做了这么多年的事,溶溶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就是这段时间,她要怎么保护自己。
虽然那个吴婆子外强中干,但是高兰猗不是个善茬。
自己这样装傻,还能坚持多久?
高兰猗这样东躲西藏,可见费祖保并不打算放过高家哪怕一猫一狗。
可是她都已经到了关内,费祖保的手再长,也不可能伸进王家的地盘吧,难道说王家已经被他搞定了?
这事得让桐姑娘马上知道。
溶溶随即泄了气,她如今身陷囹圄,也就是想想了。
武正己,只能看你的了。
这边厢,溶溶还在冥思苦想脱身之法。
那边厢,吴婆子扶着高兰猗回了东屋。
乔嫂子已经烧好了热水,吴婆子从茶叶罐子里取了些茶给高兰猗沏好端过去。
“姑娘,你看那个小娼妇是不是有问题?”
“别小娼妇小娼妇的叫,你没看到乔有粮的老婆已经对她有些不忍心了。”
高兰猗吹开茶水上的热气,不满地抬头瞪了吴婆子一眼:“她现在就是咱们手心里的蚂蚁,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你羞辱她,只会让人同情她。”
“是,姑娘教训得是,老奴知错了。”吴婆子连忙请罪。
高兰猗有些烦躁,她最得用的侍女婆子都在突围的时候死光了,只剩下这么个色厉内荏的老货,若不是看她还有些忠心,自己又受了伤需要人照顾,高兰猗早就把她甩下了。
“不过,不愧是卖皮肉的,她的手还真是又白又嫩,若不是那股子狐媚气改不掉,我都以为她是野狗拐出来的高门千金。”
溶溶在试探高兰猗的时候,高兰猗也在试探她。
“不是冲着咱们来的。”高兰猗倒不是完全相信了溶溶的话,只是她试过溶溶的身手,不过是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吴嬷嬷又已经搜过了她的身,除了钱财再无旁物。
不是什么威胁。
“可是姑娘,有这么个人在院子里难免惹人注意,不如……”吴婆子手起刀落。
高兰猗没有立刻做声,喝了一口茶,皱起眉头。
“废物东西,这破玩意儿也是人喝的?”
可叹她明明是公主的孙女,却要在这里受苦受罪。
她倒是想连水带碗都砸在吴婆子的头上,可是如今她还要用这人,万不能让她生了异心。
高兰猗强压住火,放下碗。
“杀人不过是一刀的事,可是人死了以后呢?你把尸体藏在哪儿?”
吴婆子眼珠子转了转,转身看向门外。
“井里?”高兰猗险些要被她气笑了,“扔到井里,我喝什么水?乔有粮家中有井,突然出门买水,你觉得会不让起疑心吗?”
高兰猗指着吴婆子的眉心:“做事之前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别成日给我惹麻烦!”
“是、是,老奴知道了,老奴知道了。”
说着她擦擦额头上的冷汗,朝高兰猗谄媚道:“老奴为姑娘准备饭食吧,您想吃些什么。”
门外的乔有粮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再听下去了,连忙轻手轻脚地后退,退至正屋的里间。
他的老婆坐在炕头在做针线活,见他进来将手里的褂子扔在他头上:“自己穿自己补,我先去做饭。”
“诶诶,你先别出去。”乔有粮拉着媳妇坐下。
“怎么了?”看他这副样子,乔嫂子也急了。
乔有粮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憋出一句:“要不咱们半夜把那个偷偷放了。”
“想什么呢你!”乔嫂子一巴掌呼在乔有粮的脑袋上:“你没看出来,东屋那两个都是笑面虎吗,放跑了她,咱们能活吗?”
“咱们也跑……要不咱们就去告诉官府……”
“咱们能跑到哪儿去?”乔嫂子冷笑一声,低声道:“你可别做傻事,告诉官府又有什么用,说不好还会杀人灭口呢!”
乔有粮捂住脸,不做声。
乔嫂子忍不住抱怨道:“你当年吹嘘你救了高家的大少爷,就算不给点田产也能赏下点金银。没想到钱倒是来了,却把祸门星也引进来了。”
“别说了,我真后悔啊。”
当年乔有粮在机缘巧合下,得了一份伺候高家少爷们进山狩猎的差事,并救了高家少爷一命。
那时,高家少爷们夸他是个忠勇好汉,他便飘飘欲仙把自己的身家底细全都交代了,还以为回去以后,能等来高家登门感谢。
没想到这些高门的少爷没当回事,却被当时年纪不大的高兰猗记在心里。
找上了门来。
救一次是救,两次也是救,再加上吴婆子手里的金子实在亮得晃眼,他就任由她们主仆二人进了家门。
谁能想到,这一住就不走了。
城里又突然风声鹤唳,兵爷们守着大门守着街道,不知在找谁。
难道是在找高兰猗?
乔有粮这才意识到自己接了一手热炭,甩又甩不脱握也握不住。
若是能重来一世,乔有粮发誓他一定离这些高门子弟远一些。
“行了,别装死人了。”乔嫂子拿胳膊肘用力怼了怼他:“至少她们一个两个的,住咱们的屋给咱们钱,走一步算一步吧。”
乔有粮迟疑道:“万一,万一她那个跑了的汉子,去通风报信怎么办?”
乔嫂子边系围裙边说:“我觉得不是,我看那个汉子啊跟你有一拼。”
“什、什么意思?”
“缺心眼的滥好人一个。”
“这么说,他还能回来?”乔有粮眼睛一亮。
“我又不是神仙,我怎么知道。”乔嫂子白了他一眼:“我若是知道,还用在这儿伺候你,还不去烧火!”
*
落日孤云,炊烟袅袅。
武正己牵着马等在昭义关外的驿道上,此去向西就是一望无际的平原,风将千里之外的风沙卷进武正己的衣领里,他烦躁地理了理挡风用的面罩,背过身去,看向昭义关老旧的城墙。
风在城墙上划出深深的沟壑,远远望着,仿佛踩着它们就能越过城墙。然城墙上头的弩车并非装饰。
即使他已经离昭义关有一段距离,也感觉到弩车带来的压力。
天色暗了下来,最后一批出城的百姓,成群结队向他走来。
一个推着木板车的男人从武正己面前过去,武正己牵着马跟在了他的身后。
两个人一前一后沉默地向西走,一直走到昭义关外的客栈。
客栈灯火通明,格外热闹,连马厩都满员了,武正己牵来的马不得不与一群骆驼拴在院子的角落。
推开客栈的门,更是人声鼎沸。
天南海北的方言土话夹杂在异国腔调里,抱怨的都是同一件事。
昭义关说封就封了。
面前的关隘不肯开门,身后的雍州人人自危,商人们被夹在中间进退两难。
武正己躲过几个骂着骂着要动手的醉汉,往楼上走。
进了屋,刚刚推车的男人就坐在里头。
武正己有些紧张:“怎么溶溶没跟你一起出来。”
“我根本进不去。”男人用草帽给自己扇风:“王家不知抽了哪门子的风,开始列队巡街。我是个生面孔,若是往人少巷弄里钻少不了一顿盘问。至于走屋顶,昭义关地方小城里箭楼多,恐怕到时候没走几步我就要被扎成刺猬。”
“难道要把溶溶姑娘留在城里不管?”武正己很为难。
“目前来说,只能如此。”男人冷静地阐明现实:“雍州随时要发生变化,咱们必须要早日进入州府探明情况,至于溶溶姑娘,她既然选择为姑娘走这一趟就要有觉悟。”
男人又看向武正己:“别忘了你是来做什么的。”
武正己沉默地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又问:“那你们能不能分出两个人来,继续留在昭义关想办法?”
“只能留一个。”男人又道:“我已经给姑娘派了急件,只是这一来一回,也要花费不少时间,溶溶姑娘她还是要指望自己。”
“咱们明日一早就出发。”武正己下定决心,摸清楚雍州的事,说不定有机会回来救溶溶姑娘。
“可有打探到什么消息?”男人问,他与他的手下这两天都在想办法进城安置据点,打听消息的任务交由武正己全权负责。
“有件事,费祖保在找人,高家不是有个女儿跑出来吗,叫高兰依还是什么的,费祖保许了重金。”
男人听了皱皱眉头:“他还要赶尽杀绝吗?”
“不是的,寻到了人,送到昭义关,只要与他说一声就行。”
武正己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
“在下以为,费祖保请王将军保护高家姑娘,无外乎两个目的。”
夏循客气地接过王家亲卫奉上的茶水。
昭义关的水有一股土腥味,他只喝了一口就放下了。
坐在他对面的守将王厚福,连忙恭敬道:“我们这穷乡僻壤,怠慢您了。”
“您这么说,可是折煞在下了。”夏循笑道:“皇后娘娘惦记您,所以派在下来看看有没有能帮得上的地方,若是让娘娘知道,在下到了您的地界作威作福,在下回去以后可就没好果子吃了。”
“哈哈哈,夏常侍真会讲笑话。”王厚福跟着笑了几声,可总归是心里有事,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夏常侍刚刚说,那费祖保有两个目的,您看给他们说说?”王厚福看向下首陪席的副将们。这些人立刻表现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在下愚见,还请诸位评判一番。”夏循强迫自己喝了一口茶,他还要在昭义关待一段时日,必须要尽快适应。
“那费祖保既然已经领了朝廷的差事,那么他要确保高家姑娘的安全无外乎是向朝廷展示他的温顺与忠诚,而把人送到昭义关,恐怕是存了讨好皇后娘娘的心思吧。”
此人不简单,绝不是一个热血冲脑的莽夫。
夏循任由底下的将领们窃窃私语消化他的话,而他默默地喝着茶水。
此次来昭义关,皇后娘娘的差事要做,云桐交给的事也不能含糊,这肩上的担子比他想象的还要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