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外的人身材高大，而且脸色很不好看，一边敲着车窗一边喝道：“厂子门前禁止停车，没事赶紧离开。”
    这人语气虽然很冲，可意思表达的很清晰，而且态度还算可，至少没爆粗口。
    吴云东对他印象不错，落下车窗问道：“你谁呀？”
    “柴油机厂保卫科的。”汉子没好气地回答了，接着又催促道：“你有没有事，有事下车登记，没事赶紧把车开走，今天我们新厂长上第一天上任，可别被他看见了，那会扣工资的。”
    “新厂长？”吴云东一听乐了，笑道：“你们新厂长谁呀？”
    汉子眉头一皱，脸色当时就不好看了，呵斥道：“你问这么多干啥？没事赶紧把车开走。”
    这人还挺尽职尽责，吴云东对这个厂子的印象又好了几分。不过想起昨天来的遭遇，他忍不住问道：“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管你……你是谁啊？”汉子能够及时改口，还能还能压得住火气，立刻就让吴云东好奇了：“你怎么没发火？”
    “孙副厂长交代过，我们保卫科一定要改变从前那种蛮横的陋习。”汉子耐心地解释了一句，接着又问：“你到底是谁？”
    “我叫吴云东……”
    “啊？吴厂长。”汉子顿时大惊失色，重新打量了几眼吴云东，随后摸着脑瓜顶憨笑起来：“对不起吴厂长，我是第一天上班，不认识你，那什么……你赶紧进去吧。”
    他的憨厚让吴云东忍不住笑了，问道：“你怎么确定我就是你们的厂长，不看下我的身份证？”
    “不用……”汉子连连摇头，憨笑着说道：“孙副厂长交代过，吴厂长您很年轻，而且长得也很好看……”
    “我长得好看？”吴云东嘴角忍不住抽搐了几下。
    这词儿用在女人身上没问题，可用在他身上，就似乎有点不适合了。
    可和一个看上去头脑简单的人解释，似乎也没啥作用，吴云东无可奈何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曹猛，临时的保卫科科长。”
    好家伙，还是个科长？
    “对了，科长怎么还是临时的啊？”
    “孙副厂长说了，以后柴油机厂成了私人企业，所有的员工福利待遇还有升职加薪什么的，都是你说了算。以前的保卫科长被抓起来了，保卫科的人也被开除了，可厂子不能没保卫科，孙副厂长就把我们从车间里找了出来，可他没有人事任命权，所以我就是临时的保卫科长。”
    曹猛回答的很详细，说完以后摸了几下头顶，又试探着问道“吴厂长，厂子猛然改制，我们职工心里都没底，你所以后我们是更好啊？还是更坏？”
    “如果不是为了更好？你认为我会接下这个烂摊子吗？”吴云东哈哈笑了两声，接着说道：“不用心里没底，等会儿我会开个职工大会，你到时候可以去现场听听。”
    “好的好的，我一定过去。”
    吴云东笑着挥了挥手，然后开车进了厂门。
    进门之后她才发现，院子里竟然站满了人，他就算想开进去都不行了，只好从车上走了下来。
    见他下来，人群最前面的孙长河立刻跑了过来：“厂长，您终于来了啊。”
    这话问的毫无道理，吴云东忍不住笑道：“怎么？我来晚了？”
    “没有……”孙长河吓了一跳，赶紧摆手解释：“厂长，是我说错话了。”
    “不用解释。”吴云东笑着看向后面的赵卫国，点头示意之后，径直走向那群职工。
    见他过来，所有职工都打起了精神，那些交头接耳的人也都不自觉站直了身子。
    吴云东大致数了数，发现厂子里的人还真不少，光是来这里的人足足二三百人。被这么多人看着，就算所有人都满脸赔笑，可他依然感受到了压力。
    想起曹猛的话，他明白了这些人的想法，立刻向前走了几步，直到距离人群几步之后才停下脚步。
    孙长河从后面跟了上来，喊道：“同志们，这位就是受收购了我们柴油机厂的吴云东，吴老板，大家欢迎。”
    “噼里啪啦！”人群不约而同鼓起掌来。
    可人们脸上的表情，却依旧充满了忐忑迷茫。
    这是八九十年代的习惯，领导讲话下面的人必须鼓掌，吴云东改变不了这种状况，也没想过改变什么，于是笑着伸手压了压。
    孙长河理解了他的意思，急忙喊道：“安静，老板要讲话了，大家安静。”
    掌声立刻消失了，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看向了吴云东，人们的精神头，也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
    前面的人还好些，后面的人则是使劲踮起了脚尖，有的还侧过了耳朵，好像生怕漏掉吴云东的讲话似的。
    “同志们……”吴云东先和众人打了声招呼。
    尽管这个词儿很快就会没人用了，可这个时候不说还不行。
    “我叫吴云东，以后会是这个厂子的老板，我知道大家在担心什么，所以我在这里告诉大家。以后的柴油机厂，只有比以前更好。”
    按理说这里应该有掌声，但是吴云东却发现众人依旧瞪着眼睛看着他，就明白这些人都是务实的，不想听自己描绘什么美好蓝图。
    “厂子虽然改制，大家以后也不再是什么铁饭碗，但是我可以告诉大家，虽然你们的铁饭碗没了，可只要你有技术有能力，只要同意遵守厂里的员工守则，我会给你们重新签订合同。并且可以给你们代缴职工养老保险，这样的话，以后你们退休了，依然会有退休金可拿。”
    “哗……”掌声突如其来，而且比开始的时候，可要热烈多了。
    看着人们脸上的喜悦表情，吴云东忍不住伸手示意了下。
    孙长河急忙喊道：“安静，老板还有最重要的话没说呢。”
    这话很管用，掌声当时就停住了，而且众人的精神头再次被调动了起来。
    “除了养老保险，厂子还会代你们缴纳意外险，当然，这笔钱会从你们工资里扣除……”
    他还没说完，人群立即就有人叫道：“啊？还要我们自己拿钱啊？”
    这人的声音很大，也立刻得到了别人的附和：“对呀，不是厂里给我们缴纳吗？怎么还让我们自己拿钱？”
    这样的议论此起彼伏，而且声势还有越来越烈的趋势。
    吴云东很明白，这些人在意的不是他们那多少钱，而是从他们的工资里扣，忍不住笑道：“不让你们拿钱，难道你们还想让厂子里给你们拿钱？我做的是企业，可不是慈善事业。”
    “那不行。”有人立刻站了出来，义正言辞地问道：“你是老板不假，可我们这些工人，也都是工厂的主人，你不能搞一言堂？”
    “一言堂？”吴云东看了眼出来的男人。孙长河立刻凑了上来，介绍道：“老板，他叫张玉峰，是采购科的科长。”
    “哦，还是个当官的啊！”吴云东摸了摸下巴，笑着看向张玉峰：“你大概还没搞明白，厂子改制是怎么回事儿吧？”
    “无论怎么改？我们这些工人，总不能说话没人听吧？”
    “工人反应的问题我们自然会认真聆听，但是你要搞清楚，你们只能反应问题，不可能给这个厂子当家做主。”
    “为什么不能？我们厂里也是有工会的。”
    “不好意思！”吴云东才不会允许厂里有其他组织存在，立刻摆手笑道：“你们没接到通知吗？厂里的工会已经取消了。”
    “啊？”赵一夫顿时呆住，随后又问：“这么说来，厂子以后就听你自己的了？”
    “这么说倒也可以。”吴云东没有否认，很干脆地说道：“什么叫私有企业？就是说这个厂子是我一个人的，厂子怎么发展，职工的福利待遇怎么制定，都是我说了算。如果你不同意，可以直接离开。”
    “你这么做，就是资本家，是靠着剥削我们工人来赚钱的。同志们，我们不能答应……”
    “你可拉倒吧。”吴云东没给他调动众人情绪的机会，冷笑着说道：“资本家是靠吃人血馒头发财的，那种事我不会去做。”
    “可你说的代缴职工保险，是要从我们工资里扣得。”
    “对呀，可你怎么不问问，厂里给职工的工资有多少呢？还是说你别有用心？”
    “我……”
    张玉峰被问得哑口无言，人群里却又有人站了出来，大声问道：“老板，你就说我们的工资，有没有原来的多吧？”
    “老板，这是孙红云，一车间的车间主任。”
    听了孙长河的介绍，吴云东看了眼孙红云，发现对方身材粗壮，黝黑的脸上竟然是一副决绝的表情，就忍不住皱了皱眉。
    可他没时间猜测这人为什么像是上刑场一样，因为所有人都在看着他，都在等着他回答呢。
    他看了眼孙红云，有抬头看向人群，笑着问道：“以后厂里会实行计件工资，只要你们肯出力气，工资只会比原来得多。”
    “那我原来能挣二百，以后你能保证我以后也能挣这么多吗？”
    “二百？”吴云东忍不住撇了撇嘴：“我在东山有家三轮车厂，你知道他们普通工人的工资能有多少吗？”
    “多少？”孙红云立刻问了一句。
    吴云东感觉这人很有捧哏的天赋，可没工夫和他开玩笑，伸出三根手指笑道：“实习期间，三百是保底工资。不过昨天晚上，那边经理给我打来了电话，说那些老工人们已经主动提出计件工资了。”
    说到了这儿，他稍微停顿了下，才笑着问道：“你们猜猜，他们最多的那个，一天能挣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