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被放归的俘虏中职位最高的甲喇章京傅良被带到了多尼跟前。
这位爷在衡阳被绿营兵卖给了汉军,本以为少不了三刀六洞,没曾想这些汉家老祖宗们丝毫没有为后辈报仇的意思,直接把自个儿放了给信郡王传话。
傅良到了主帅近前,倒头便拜,口中称罪。
多尼瞅了瞅这个衡阳八旗守军主将,当俘虏的这些日子似乎过得还不错。
身材不见清减,面色也挺红润,身上衣着齐整,显然没遭什么罪。
并没有理会来人的谢罪之词,也没有出言让傅良起身,多尼只是冷冷道:“说吧,对面的那个什么霍骠骑让你传什么话?”
傅良看多尼这做派也忍不住心中一颤,今日难了,但也只得硬着头皮回应道:“王爷,霍将军说贵州贫瘠,大军难以立足。汉国愿意与清国交好,可暂时收纳我军,并与盛京陛下联系,或可经宋地由登莱还归大清祖地。”
这倒是个好主意,比秦国的北归路线更靠谱些。
毕竟唐、元都跟清国接壤,是有直接利益冲突的,让他们开放领土给大清国输送一批八旗壮丁,这得脑子进多少水才能赶出来这样的蠢事。
宋国就不一样的,面临着唐国的直接压迫,要是能给李世民添点堵,想来赵大同志还是很乐意的。
而汉宋两国也没有关系到核心利益的巨大冲突,汉明分出高下之前,不可能对宋国下死手,而赵匡胤在应对好北边的威胁之前,也定然不会脑子抽了去跟刘彻较劲。
这种国际形势下,傅良所说的路线可行性的确很高。
但这收纳之言实际上和投降何异,汉军到时候若是食言,把这几万人留下来,让八旗儿郎们征战卖命,盛京的朝廷难道还能隔着数千里要人吗?
即便汉国真有这心思礼送大军出境,多尼也不想就这么回去。
在这里,数万大军在手的美妙滋味难道不比回去做一只金丝雀好吗?
当年祖父他老人家可是想传位给父亲的,后来却被皇太极那阴险小人给占了去。如今朝廷远在天边,何不抓住这个机会在西南割据一方。
天命汗能凭借数百里白山黑水奠定基业,我这做孙儿的未必就不能凭借数万大军在这数省之地一展身手。
“说完了吗?砍了吧!”多尼扭头向亲兵示意,后者上前将傅良压下,不管他如何挣扎求饶,仍是被一刀枭首。
清初军纪森严,丧城失地,砍个脑壳,正常操作。
而今朝廷不在,法度难行,且此次城池陷落非战之罪。傅良抱有侥幸心理,妄想多尼能放过自己,最后却身首分离。
这个扰乱军心的傅良是被砍了,但阵前喊话的那些满奸却早已经把北归之事宣扬得人尽皆知。
对于汉军的阳谋,多尼也是一清二楚。但阳谋既然是阳谋,那就是无解。
八旗子弟多精贵啊,横竖就那么点人,人家放回来几百,你还能不收咋地。
就地宰了肥田,更是不可能的事。人家汉军都没这么干,你来这么一出,还要不要军心了?
何况十万旗人内部通婚,互相之间沾亲带故太正常不过了,你把人家小舅子大姨夫砍了,小心战场上就地反水黑你一刀。
最后没奈何,只能把前边的俘虏收拢送到后营,后边降汉的满奸们弓箭驱散了事。
插曲过后,正戏上场。两军的主力步兵方阵开始在隆隆鼓声中相互接近。
两翼的骑兵你追我赶,打的好不热闹,但却不是此战的主角。
因为双方虽然都是以骑兵见长,这次开战,带的骑兵却都不多。
四万五千清军,骑兵不过三分之一,还多是蒙古游骑,将近七万汉军,也是三成多的骑卒。
都是同样的原因,补给不足,地形不适。
去岁清军三路大军十几万人汇攻云贵,人吃马嚼,消耗巨大,沿途又多是通行不便的山路,后勤压力可想而知。
这种情况下,食量是人好几倍的马匹就不宜太多了。
征发的关宁和绿营兵基本都是步卒,八旗兵也多徒步,只有征调的附庸蒙古诸部,才以骑兵为主。实在是这些北虏不太擅长步战。
汉军也是一样的道理,虽然在跟匈奴的对峙中打出了一支强大的骑兵,这次却没有挑起大梁。
在湘南这地界,到处都是水田,马儿想要奔驰起来太难了。骑兵失去了冲击力,又能比步兵强到哪去呢?
两翼焦灼的当口,中路的步兵已经开始接战。
首先是远程打击武器发威。在失去炮队的威慑之后,汉军的强弩大发神威。
前排的大黄弩的攒射下,清军的先锋勇士们损失惨重。
面对强悍的重弩,厚实的铠甲并没有给战士们带来安全感。
多尼在后方垒砌的高台上通过千里镜把前排的情形收入眼中,看到这一幕,也面沉似水。
汉弩的威力远超想象,偷工减料的明弩与之相比,如同玩具一般。
可惜邵州的水田里行不得盾车,才让这弩机逞威。
不过无妨,这么近的距离,一轮攒射之后,已经没有机会射出第二波了。接下来便是勇士们表演的时候了。
与强弩相比,汉军的弓箭明显威力不足,面对着敌军远不在巅峰状态的盔甲,也是战果寥寥。
而搭配着小型长矛一般重箭的清弓,却让前排的汉军士卒成片倒下。
如此惨重的损失,换做明军早就崩溃了,但后面的汉军恍若未见一般,从容补上,手持戟矛、铁盾、钢刀,开始与敌军近战。
这些都是关西的良家子,打小就在武风炽烈的环境中长大,耳濡目染之下对军中诸事甚是熟稔,成人后又接受过系统的军事训练,操弄兵器的水平都不差,且以宗族为纽带,前后左右的袍泽多是亲朋好友,极具信任基础,作战时往往团结一心,死战不退。
面对着优势兵器的敌军,往往死伤过半方才溃退,沿着大阵的空隙退往后方,由下一个方阵顶上。
一般而言,这等败退的士兵精气神已经被打垮,短期内再上不得阵了。
但对于真正的精锐而言,溃散过后,还能在后队,甚至败逃过程中整队,趁敌人以为大功告成放松警惕或者追击过程中队形散乱的机会再次投入鏖战甚至来个反杀。
前方的绞肉机在不停运转着,看得后方的赵步泰罗托等人心惊胆战。
太惨了,短短半个多时辰间,汉军方阵被打穿了三层,清军方阵也换了两拨。
粗粗估算下来,当场阵亡和重伤难治的,至少得有三四千人。
前排陷阵的可都是军中精锐啊,这么拼下去,要不了多久,大军就要崩了。
多尼也是口中发苦。谁能想到这般汉蛮子勇悍至此。
明军要是有其一半的凶狠劲头,女真人就是拼到最后一个男丁也别想拿下辽东,更别提全有中国了。
但是此时是骑虎难下,想退也退不得了。
中军的步卒已经悉数压上,多王爷现在周围环绕的不过五千人的几个营头,是胜是败,就看这倾力一击了。
幸好这些凶人武器盔甲远不及八旗兵,双方交换比还对清军有利。
只希望儿郎们再坚持下,把前排敌军精锐清理干净,后面的鱼腩总该好料理了。
如明军,便只有少数亲兵家丁敢于拼命,比例大都不超过十分之一,这汉军就强悍多了,倒了下那么多人,愣是没看到一点阵型松动的苗头。
冲阵的步甲可是有不少旗下家奴出身,虽然平日里看着都是养熟了的好奴才,但那是大清国战无不胜国势日隆的情况下,而今这局面,纵然战前多尼许诺给他们开户,伤亡如此惨重之下,这些被当做死兵的奴才也难保不会阵前崩溃甚至反水。
在信郡王急切的等待中,形势开始向好的方向发展。
在攻破敌军又一层方阵之后,清军的进展似乎顺利了不少。
对面的抵抗力度一下子弱了起来。仅仅是稍加抵挡,便向后溃退。而且不再跟以前一般,在后排方阵的掩护下从容退入间隙,反倒是一窝蜂向后方涌去。
多尼在后方看到大喜。对方的前排精锐终于拼光了吗。
我就说,这么多兵,怎么可能俱都这般勇猛。想来不过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没有见识过我八旗天兵的厉害。
稍后又心中暗暗定下主意,稍后敌军来求和,不可逼迫过甚,当尽快达成协议。
虽然此战赢了,损失之惨重却是建军以来所未有。浑河血战与松锦大战加起来都及不上这一战的损失。
光是中间的女真重步兵估计就得有五千多的战损,再加上两翼的蒙古骑兵,四万多人损失了两成还多。这种仗,再来两回,就要死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