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刚从昌平回来,那边的唐军游骑气焰极盛,压得我军哨骑难以展开。但敌军确有嚣张的本钱。奴才带过去的前锋护军精锐不过一日间便损失了四十余人,所斩获也不过此数,可见敌骑之强。此等情况下,敌军详情无从知晓,抓来的活口也只大概知晓唐军规模极大,三路合计或可二十万余,其余便不知道了。”
鳌拜先是简单说了下前线的情况。
唐军在战马的选育上很有建树,多产良马,光是坐骑这一块就占了不少便宜,论装备之精良也丝毫不虚,打出这样的战损比实在太正常不过。
鳌拜这么一描述,在场的军事贵族大都暗道不妙。敌军之强大超出预料之外。
所谓行家一出手,就知道有没有。虽然还没有大规模正式接触,但仅凭人家的行军速度、斥候水平便可窥出些端倪。
兴许这中路军前锋是那李皇帝的王牌亲军,所以才能跟大清国的摆牙喇打的有来有回,但只要这二十万人能有关宁军,不,能有洪承畴所领松锦大战明军的平均水准,三万来人的八旗兵碰上去都是死路一条。
鳌拜接着说道:“以唐军之强,又固守山中,想要短期内破敌中路,绝无可能。京营也不可能放下城中父老不管,奔袭南北两路。主动寻求决战之说不必再提。满城、通州储粮不足,想要长期坚守也不可能。唯有在唐军合围之前,往东赶赴盛京才有生路可求。从仙门打开至今不过数日功夫,唐军纵然精锐,也不可能大部尽皆行至密云等地,如今赶来的不过是敌军前锋罢了,数量绝不会太多,无法彻底封锁去往山海关的道路。我军大可借此时机,由京营掩护,带领城中老弱妇孺赶至龙兴之地。”
顺治在御座上听得不停点头,还是鳌拜这奴才贴心啊,有担当肯负责:“鳌拜,刚才苏克萨哈说那唐军游骑威胁东进通路,这么多的妇孺出城,朕心甚忧啊。”
鳌拜坚定道:“奴才亦知陛下仁德,不愿满城百姓承此风险,但形势如此,别无他法。而且只要保护得当,大部分人当可安全抵达。只是此事须得抓紧,再拖延个一两日,敌军北路军遮蔽道路,便再也走不了了。”
看到御座上的顺治皇帝似有心动,下面有些人也甚是焦虑。
“难道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吗?”想到自己的大批产业,辅国公穆青就肉疼的要命:“趁这几日多派些人手往天津等地征粮,把城中无用的牲口宰杀了,再转移些妇孺出去,兴许就能撑过三年时间了。”
三年打不下北京城,这唐国李二就会被取消求长生的资格了吧,到时候康熙皇帝也会南下,这北京城不就安全了,偌大的产业也保住了。
鳌拜暗自哼了一声,他满洲第一巴图鲁可不像这些人这么爱钱。
如穆青等人,入了关就开始享受,事到临头还下不了狠心,和当年死抱着银子不放的明国大员们有何区别。
但不满归不满,人家好歹是宗室,鳌拜也不敢大声呵斥:“唐军北路将至蓟县,南路威胁房山,天津也不安全了,征不到什么粮食。若只是转移妇孺,该让谁家出城?正蓝旗可愿为国分忧?”
穆青讪讪,他可不敢接这个话。别说他一个固山额真,就算是旗主,也不敢应下来啊。
把正蓝旗的老少爷们推出去,暴露在唐军游骑威胁下,以后他还能在旗里混啊。
鳌拜接着分析道:“哪怕是有足够的粮食,北京城也是守不住的。咱们内城墙足有四十多里长,以眼下城中兵丁,只能勉强站满城墙。如果敌军不惜代价,就算是十比一换下来,要不了多久我们便会人少到无法防守的地步。”
“当年祖大寿防守锦州,也不过两万兵,足足两年时间,我大清都拿他毫无办法,最后还是耗到粮尽方才克城,而今城中儿郎加上包衣不下三万,还有几千忠勇家奴,未必不可一搏。而且我们还可以许诺给更多旗奴开户,至少还能再征调万人,让他们上城为国效力。”穆青仍不死心,不接鳌拜妇孺出城的话茬,只是求证守城的可行性。
“锦州城墙不过十六里,仅为京师内城三成多。祖大寿也不止两万兵,还有一万民夫。我八旗天兵也非是攻不下锦州城,不过因为人丁稀少,不可损失太过,不敢拼力强攻罢了。唐国可不比我大清仅十余万国族,他们死得起。不计伤亡之下,莫说三年,便是守三个月也不可能。至于旗奴,哼,而今这险恶形式,就是那些开户人都得提防着点,更遑论其他养不熟的下贱货色。”
鳌拜看穆青心存侥幸,亦是愤恨不已。果真是财货迷人眼,到了这地步,还不死心。
大批征召旗奴守城,也亏他想得出来。旗奴忠勇不过是因为八旗势大,无力反抗只能为大清拼杀效力求个前程。
而今形势危急之下,开户多年的老奴才都未必能信得过,还想拿胡萝卜吊新人搏命。
话说到这个份上,以穆青为首的守城派再无反驳之力。
三万多丁,无论如何也守不住这么大座城。
除了步军营中被选为步甲的几千体制内旗奴外,内城、外城、城外田庄还有不少旗奴,但正如鳌拜所言,这些人忠诚度稀烂,平日里都多有逃亡者,关键时刻指望他们,一准寻机献城。
就算家眷被扣押之下,勉力协防又如何,能指望这些身体瘦弱没受过军事训练的平民起到多大的作用?
纵然起些微末作用也不过是让本就不宽裕的粮食消耗更快些罢了。
外城的巡捕营、汉人青壮也是一个样,放他们入内城协防,只会带来风险。
其实在场的高层谁还没点军事常识,北京城守不住,军事贵族们一看便知。
说到底还是舍不下坛坛罐罐,抛不掉城中富贵,利令智昏罢了。
“那若是中路唐军追击又当如何?”
前边的拦路虎好解决,集齐护卫冲过去便是,了不起便抛弃些妇孺,只要我福临能逃出生天就行。
可李二要是追过来,两相夹攻之下,可就难了。
鳌拜重重一叩首,抱拳道:“主子且放宽心。我这便点齐城中所余兵马,多布旌旗以为疑兵,使那中路唐军不敢过分逼迫。只需赚得两三日功夫,便可保主子们无虞。”
好奴才,真是好奴才。福林满意点头,说出最后的疑虑:“若是唐军发现不对,提前进攻呢?”
“那便正好让那李家皇帝见识下满洲儿郎们的勇武。”鳌拜信心满满:“那唐军一路疾行,数日间奔袭七八百里,虽占得先机,但马匹定然倒毙不少,且后续军团肯定尚未赶到。若那李世民非要逞强,不顾人困马乏与我军接战,那奴才定当杀他个片甲不留。”
“好,不愧是我大清忠勇巴图鲁。”顺治皇帝手掌往御座上一拍,长身而起:“诸位爱卿可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见众人无言,顺治悲天悯人地叹了口气,似乎在为即将冒着被唐军游骑捕杀危险奔逃的妇孺们伤感,而后说道:“既如此,便依鳌拜之言,着各旗固山布置下去,今晚便出城。”
旨意下达之后,满城一片鸡飞狗跳。
最先得到消息的王公贵胄们把家中贵重物品尽数装到大车上,在八旗平民反应过来之前,开始往城外起运。
很快,朝议的消息传开,普通八旗兵家眷也开始收拾行装匆匆出城。
二三十万人的迁移绝不是件容易事情,正常情况下,需得仔细安排,妥当布置,由专人领着分批出行。
但如今敌人大兵压境,火烧眉毛的时候,哪里还能细致得了?这等逃命的事情,从来不都是争先恐后。
东城的两白旗、正蓝旗的老铁本来打算近水楼台先出城,结果却被两黄旗的大兵们堵在了朝阳门。
咱们两黄旗的老少爷们还没开拔呢,你们这些多尔衮的余孽还想跑路,做梦呢!
你们先上路,大车小车把官道堵了,陛下领着王公贵族和两黄旗的家眷还怎么通行?
什么,你说正白旗也是上三旗?
拉倒吧,你们这帮伪皇父摄政王的铁杆,早看你们不爽了,还敢在这吆喝?
当年那逆贼权势滔天,死命打压我们,圈地的时候把皇城周边的肥田都划给了你们,远处的贫地塞给两黄旗;发工资的时候,两白旗兵丁给饷不绝,两黄旗兵丁屡请不发饷;提拔紧着你们,我们旗的贬的贬,退的退,看看鳌拜,削爵降职,贬为平民,差点丧命。
你们这帮孙子,干了那么多缺德事,还敢抢在我们两黄旗前面,以为多尔衮还活着吗?
顺治皇帝的“多阿玛”死后,两黄旗也没少给两白旗和多尔衮当政期间拿到手中的正蓝旗上眼药。
好在福临还算清醒,在位时候还在尽力弥合各旗间的矛盾,还撮合两白旗和两黄旗的杰出代表苏克萨哈与鳌拜结成了儿女亲家。
等到年轻小伙嗝屁,小朋友康熙上位后,失去了制约的鳌拜开始清算之旅,交换旗地,矫诏绞死了老苏一家。
反正吧,八旗内部矛盾大到什么程度呢。
历史上有这么一件事儿,永历皇帝被吴三桂俘虏后,关押在昆明,负责看守的正蓝旗章京兀儿特等数十人,竟然要劫持朱由榔,造他爱新觉罗家的反!
想想看,假如抗战时蒋介石被皇协军俘虏,然后交于蝗军看管,结果蝗军少佐领着一帮基层军官竟然向老蒋下跪效忠,高呼天诛裕仁,该是怎样一幅幽默景象。
一直到深夜,大清皇帝带着宫里的妃子阿哥领着王爷贝勒啥的,后面跟着两黄旗的家眷,在兵丁的护卫下出城而去,朝阳门才算放开,在寒风中吹了几个时辰却不敢回转生怕误了时辰的三旗家眷在纷乱中争先恐后逃出去。
幸运的是,四九城中的这一幕,已经赶赴昌平的各营八旗兵丁并没有看到,否则难免会影响到士气。
逃跑嘛,最忌讳的就是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尤其是一帮子老弱妇孺,行动迟缓,被敌人抓住机会踢屁股,一不小心就变成了长坂坡。
所以前有精兵探路,后有劲卒断后是万万不可少的。
前军有两黄旗的数千锐士,还有盛京将军会同山海关守将赶来支援的几千兵马,赶在敌军北路大军合围之前保护皇上一行突出去应当没什么问题。
至于落在后面的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敌军前锋不难对付,但是一旦主力跟进,指望这么一万多八旗骨血跟他们死磕也不现实。
后军嘛,就由无畏勇士富绶统领,当然,只是名义上的。
虽然八旗素来有旗主当主帅的传统,但一个小屁孩哪里能指挥得了大军。
实际上的指挥权自然落到了身经百战的鳌拜手中。
在留下千五百人南下房山一线袭扰李绩军团,迟滞唐南路军进军速度后,鳌拜领着城中主力尽数北上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