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又一轮乱子就要起来,周培公接着说道:“凡清查中,没有任何田契或虽有田契而亩数不足者,一律授田。丁男授25亩,丁女授10亩。”
周培公的话被周围早有准备的小吏们一遍遍重复,有那年纪大弄不明白意思的还多加解释。
这下子,人群中的骚动更大了。
清初六千万人口,登记在册的田地四亿亩都未必有,而隐田一般也轮不到小民。
就算以六亿亩算,一人也不过十亩。
算起来似乎还不错,一家五口足有五十亩地。
但财富这东西,向来是少数人占据一多半,大部分人只能讨些残渣剩饭。
纵然清初自耕农颇多,大多也不过几亩十几亩罢了。
在耕作自家田地的时候也难免得去地主家打点短工,补贴家用,否则光凭家里的地,也难以糊口。
而若是均田能落到实处,夫妻俩可得田三十五亩,大部分家庭的地翻倍都不止。
后面听说此事的佃户有性子急的,竟是不管前面的老爷如何黑着脸,直接大胆问道:“大人,您这不是骗我们的吧?”
周培公哈哈一笑,往朱雀门方向抱拳一礼:“此乃陛下金口玉言,朝中诸位大臣一致定策,谁敢拿此话来骗你们?诸位回去可得多跟乡党们宣扬,告知他们朝廷均田之策。但凡敢有阻挠或者虚言恫吓的,自可赶往当地府兵大营,朝廷自会弹压。”
一时间,后排的百姓俱都欢呼雀跃,只求朝廷能早日派上官过去。
“不过,地发到了诸位手中,也不是没有任何代价的。以后但凡农闲时候,各家男丁都需到军府参训,习练战阵,培养尚武之习气。”
七国互殴,以后战事之激烈可想而知。仅靠府兵也未必便能包打天下。
太宗皇帝决定学习秦汉郡兵制,凡成年男丁都需军训,虽然比不得精挑细选的府兵,甚至充作辎重兵都够呛,但至少敌军真要打上门来,不至于连守个城都麻爪。
对此,大家伙虽有些疑虑,却也没太过纠结。
地到手再说,只要有良田,能吃饱穿暖,啥都好谈。
后面一片欢腾,前排的真士子们却是心头发苦。
这帮奸民,枉我等平日子让他们有干活挣钱的机会,今天更是花大价钱雇他们来壮声势,结果竟临场倒戈。真是岂有此理。
现在好了,他们还有朝廷在后面撑腰。有事找府兵,那均田最大的好处就落到了府兵头上,那些丘八们不用想,一准卖力的很。
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凶人,连八旗天兵都被他们给剁了,我们这些地方乡绅哪里还敢头铁跟他们硬顶?
这可要怎么办,难道真眼睁睁看着家中田产被侵夺吗?
这边周培公还是笑眯眯地说道:“诸位莫要着慌,陛下亦是知晓各位难处,所以特意着周某告诉诸位,凡有进士功名者,可留田百亩,举人五十亩。愿意在新朝为官者,还另有职田之收益。”
刘汉儒一众人等听着这“优厚待遇”,却丝毫不为所动。
进士百亩,和府兵一个档次,侮辱谁呢。
举人就更惨了,还不如丘八。
职田又如何,去官后就没了,又不能传给后人。
这一番均田令要是落实了,诸多功名之家八九成乃至更多的田产都要被吃掉,简直是亏到姥姥家了。
把人腿打断,再给副拐杖,说:“看我对你好吧?”,我呸啊。
“陛下如此做派,就不怕直隶山西数百万百姓悠悠众口吗?陛下曾言,君如舟、民如水,如今倒行逆施,置民意于何地?”说完,又是一阵哭天抢地。
刘汉儒算是看出来的,这李家皇帝是铁了心要均田了,凭着今日些许人便是喊破喉咙也甭想有什么结果,回头还是得串联二省乡绅,形成舆论压力,共同给中央政府施压才行。
这就是所谓的“民意难为”了。
“这话从何说起啊,现下这些百姓,可都是欢喜的紧啊!”周培公的语气颇有些阴阳怪气。
“民意”,一小撮士绅能代表什么民意?就算是违背了民意又如何。
“民意难为”这等说辞,务实的周培公压根是不信的。
这世上从来不是“得民心者得天下”,而是“得民力者得天下”。
曹操屠城十几次,老百姓们宁愿拖家带口远离故土也要跟着刘皇叔,这是谁得民心?
蒙古骑兵杀平北地,为何最后反倒成就大元?
八旗的恶行罄竹难书,一样建立煌煌大清。
便是前朝太祖皇帝,号称得国最正,史料之中不一样透露出些许恶劣行径。
为何这些人能成事?因为他们压榨出了更多的民力!
不管是收税还是抢劫,只要能把民间财富用到自家军队上,喂饱了手下的那些丘八,自然能平定天下。
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只有在民等于军的时候才成立。
比如战国乱世,全民皆兵,或者隋唐之际,北地儿郎人人尚武,这个时候,能拿出最大的诚意,向小民出让最多利益的一方,才能取得最后的胜利。
刘邦约法三章得了秦人的民心,秦国小民组成的军团一通乱殴,打死了英勇善战的项羽。
把项羽分尸得以封侯的五个小兵都是地道的老秦人,其中一个还成为弘农杨氏的老祖。
但到了明末再指望民心就没什么用了。
李自成得民心吗?闯王来了不纳粮,那小民自然拥护的很。
然而,并没有什么鸟用。
因为不纳粮,就无法收取财货供养正规军。
而指望这些小民本身在敌军杀来时为了维护自身利益站出来,也是毫无可能。
此时的“民”已经成为了彻头彻尾的农夫。
这等没有任何军事素养的“民”在面对正规军时不过是鸡鸭牛羊罢了。
当年陈胜吴广七月在安徽宿州举兵,九月,部将周文就聚兵数十万,战车千辆,攻至临潼。
看看从宿州到临潼有多远,更何况中间还在荥阳耽误了许久。
这个速度,这种组织能力,你说这是农民起义?这明明就是军人暴动!
明末的各路反王给他们提鞋都不配。
秦末的农民起义,说是“民”,其实都是正规军啊。
与之相反,明末的农民起义,说是有大量边军加入,但这等饭都吃不饱的边军到底是个什么成色可想而知。
想要在明末成功,只能像满清一样,盘剥小民,供养正规军。
李自成就是看不清这一点,非要去靠打劫官吏维持军事开销。
先不说这种办法效率有多低,就说把他们得罪死了,谁帮你压榨百姓?
等抢来的财货用完了,整支军队都成了无根之萍。
像朱八八那样,实现从土里刨食的穷庄稼汉到成为地主阶级代言人的华丽转变才是正道。
至于花上百年甚至更久的时间,一点点改革各项制度,扭转柔弱民风,最后像古典战国或是欧洲近代一样搞成全民皆兵这种高端操作,那就不是明末这些靓仔能玩得开的了。
十七世纪的汉族农民是鸡鸭鱼肉,各路士绅也不过是大一点的肥猪。
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愿意做官的读书人到处都是。
满清入关,开始的时候可没有足够的人愿意投效。
头几次科举,质量那叫一个惨不忍睹。
但是没关系,哪怕你是个童生的水平,只要愿意来,我就敢给官。
还有辽东那边也有些早年投效的读书人,都拉来凑数。
再后来不用清廷威逼,各路清流就慌了,赶紧老老实实为大清国效力,不然这位子都被抢光了。
而今大唐同样有牌,两省的土着咬牙切齿,那些外地来的不在意啊。把他们放到各县,再用府兵的刀把子扛着,不怕吃不到肥猪们的肉。
“小民无知,被奸人蒙蔽,吾辈士人却不会屈从尔等淫威。你这佞臣,必定不得好死!”“肥猪”刘汉儒咬牙切齿,目眦欲裂。
衮衮诸公,数他家业最大,田产最多,损失自不待言。此刻刘老汉的心头都在滴血。
“刘汉儒!”被这般诅咒,周培公的脸也阴沉了下来:“我好言相劝那是给你几分薄面,而今竟敢辱骂朝廷命官,真以为我大唐律令是儿戏吗?既然你如此不知好歹,我便上奏陛下,就先从你家开始均田!”
“你,你。。。”刘老汉指着周培公,气的浑身直哆嗦,话都说不顺溜。最后竟是一口老血喷出,仰天向后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