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洛’广场,隔着一条马路,对面就是under queen。
今天是周一,天气凉了很多,银杏叶尖染上了浅显的黄色,旁边的‘爱湾湖’上掠过一阵微风,吹皱一池\\u0027秋\\u0027水。
湖边有一座安悦塔,步履蹒跚地迈过时间洪流,在塔身上残留下斑驳印痕。
李景熙仰着头。
时空转换,同样的地方同样的景色,父亲和傅玉堂叔叔站在塔前面,两个人悠闲地散着步。
从表情可以看出来,他们聊得不是什么严肃的话题。
看着娇艳欲滴的花草,她仿佛闻到了那个时空的花香。
李修文和傅玉堂穿过铺满石头的小路,来到湖边的平台,驻足在栏杆前。
“我已经很久没有出来看过风景了。”傅玉堂笑着说,“自从把这湖扩大以后,这里变得很漂亮。”
“嗯,是挺不错的。”李修文说完,陷入了片刻的沉思,半晌,说,“对面还开了一家书店,刚好可以去买本书。”
“一会我给雅甄买几本,她最近迷上了言情小说。”
李修文笑了笑。
笑容很温和,虽然是年轻的面庞,却透着父亲的慈祥。
“你进入研究所有多长时间了?”傅玉堂问。
“差不多快十年了。”
“不知不觉过了这么长时间。”傅玉堂侧头看着他。
“确实挺长了。”李修文倚着栏杆,“玉堂,那件事,我已经尽力了。”
“我明白,我知道你努力过了,……”傅玉堂蹙眉,“你要不要休息一段时间?”
这时候的傅叔叔没有了执掌一切的气势,他就像一个犯了错的大男孩想要急切地表达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下手。
李修文的手指动了动,没说话。
“我的意思是,”傅玉堂拇指抵着下颌,食指下半截在嘴唇上轻轻摩挲着,眼睫一抬后,说,“你要不带上亚静一起出去好好度个假,我在海良岛那边有产业,我叫他们安排一套海边的大别墅,你看怎么样?”
李修文垂下眼睫,忽然侧头盯着他,问:“那我以后还能继续做研究吗?”
“当然可以。”傅玉堂殷切地说,“这只是放假而已。”
“可以就行……”李修文梦呓般说。
这一句‘可以就行’,丝毫没有掩饰他心里的失落。
她知道,父亲不得不止步于自己钟爱的领域,去努力触碰一个残酷的世界。
可以想象,父亲接下来的生活会有多艰难,那种艰难不是物质上的,而是精神上的压抑和痛苦。
记忆的旋涡停止,断断续续地连接在一起,现实跨越时间的沟壑横在面前,眼前是他们这群来写生的学生。
李景熙垂下头,咬了咬唇,克制着心里翻涌的情绪。
“你想什么呢?”苏梦兰碰了碰她的胳膊,“你男朋友过来,有这么激动吗?”
李景熙愣了愣,和苏梦兰对视一眼后,看向前方。
傅正卿穿过小径,走到离塔十米左右距离的绿色椅子坐下。
头顶,大片的白云缓缓移动着,延展出变幻多端的造型,微风轻轻掀动白色衬衫,描摹着风的形状。
同学们小声议论着,但傅正卿根本没有去关注,他朝着李景熙的方向看着。
她穿着渐变色百褶裙,头发很自然地披在肩膀上,她就那么安静地站着,搭配着身后的湖景,像极了一副色彩浓艳的油画。
傅正卿不自觉地勾起了唇角。
就这么一瞬间,他那假装的浪荡和不羁瞬间荡然无存,眼神里充满了柔情和爱意。
李景熙收回视线,垂下头拿起画笔。
经过一段时间的摸索,加上苏梦兰地指点,她的画技大有长进。
和旧时空的父亲重叠以后,她感同身受着他的悲愤,也感同身受着他的绝望,她看到了父亲的眼神从坦诚转向忧郁落寞,身形从匀称转向消瘦不堪。
脑子里有很多东西,从笔锋流淌成具象的线条。
俞方茹踩着时间点过来查看进程,跟点菜式地先挑了个不像样的:“你过得是有多累,放着两百平的大房子不住非得租房子,画成这样也不嫌挤。”
众人发出噗哧的笑声,但又怕自己是下一个,立刻收住了嘲弄的嘴脸。
“刚才是谁笑的?”俞方茹扫了一圈,就近逮了一个女生,“就你这水平,还有脸笑,到现在手还是白的,你这是画画呢,还是绣花,帅哥来了装淑女是吧?”
女生偷偷地瞄了一眼傅正卿,脸颊微红。
“真是要被你们气死,”俞方茹气不打一处来,“全都先停了,过来看看什么叫优秀的作品,”
她踱步到柳月珊跟前,“月珊,让他们……”
话语戛然而止。
画板上只有人形,周边的景物全都虚化成了背景板,即便是门外汉也能看出来这幅画完全没有结构可言,纯粹一幅幻想作品。
俞方茹抽了抽嘴角:“听到心碎的声音了吗?”
“没有。”柳月珊慌忙摇头。
“听不到是对的,”俞方茹摆了摆手,等学生们回去,低声说,“你这是要气死我,赶紧重画。”
李景熙垂着头,全然没有注意到刚才的喧哗声。
周遭一片寂静,整个世界只剩下安悦塔和正卿,他坐在绿椅子上,衬衫开了两颗纽扣,线条从下颌一直延伸到锁骨,仿佛在荒原上踽踽独行的人。
她想到了第二幅诡画。
人生的旅途中,每个人都在孤零零地走着,在其中或许能听到野兽的咆哮,也能遇到很多妖魔鬼怪。
“你的画?很写实,”俞方茹托着下巴,“但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安悦塔是义城的地标性建筑,有着千年的历史,”李景熙把心里的感受说出来,“我加了厚重的感觉。”
“这个塔实在没什么美感。”俞方茹笑着说,“我小时候就经常来,很不理解这么漂亮的一个地方,为什么要留下一个这么破的塔。”
“它确实有点老了,”李景熙停下画笔,看着俞方茹,“我看着它的时候,能想起很多过去的事情,感悟挺多。”
“比如说?”俞方茹问。
“它从古代走向现代,漫长的岁月里,用残破的身躯联结了文明。”
俞方茹怔了怔,心里百感交集。
她仰起头,看着安悦塔。
忽然想到了上个星期,回去后,她和丽文通了电话,才知道翟子安并不知道相亲的事情。
两相一对比,她咄咄逼人,而翟子安却表现了他应有的气度和风范。
家乡包容了她,她却无法宽容地看待家乡的一切,这种自以为优秀的想法,何尝又不是一种傲慢和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