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儿,是为父的过错,把你给吵醒了。”
曹操背过身去,抬起绣袍,擦了擦眼中的泪水。
“父亲,是孩儿贪玩,不关四哥的事。”
曹冲猜想,父亲一定责罚过四哥。
医师说他身子已经撑不住了,是他的错,不能让四哥承受父亲的怒火。
“为父一切都知道,一切都知道……你好好养伤,一定可以好起来的,父亲为你召集天下医师……”
曹操拍了拍曹冲的小脸,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出来。
“治不好的,若是能治好,就不会死那么多人了。”
曹冲眼神清澈,将生死置之度外。
之所以现在把他得疫病的消息告诉曹操,是因为程昱已经开始动手。
反正他也要死了,就用自己的死让曹操清醒过来吧。
用这种手段得到天下,也不会长久的。
“能治好,冲儿,冲儿,你相信父亲。”
曹操言语急躁起来,连曹冲自己都放弃了治疗,那就更加不可能治好。
必须给曹冲一个希望,也是给他一个希望。
“父亲,该检查孩儿最近的功课了。”
曹冲感觉自己的意识愈发的不清醒,他的身体已经撑不住了,得抓紧了。
“好,你把最近的功课背给父亲听。”
曹操转身拿水的同时,再次抹去眼中的泪水。
“不仁而得国者,有之矣;不仁而得天下者,未之有也。父亲,可知其意?”
“为父知晓,不仁者可得一国家,不仁者得不到一天下。”
“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未闻以道殉乎人者也。”
“为父知晓,时政清明,以道之原则合其言行;时政昏暗,当不惜捐躯以卫道之原则……”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小人亦有所为,亦有所不为。然君子之所为者,乃天降之大任也,小人之所为者,唯己利是图耳。”
“为父知晓,为父都知晓了,冲儿学的要比为父好上许多。”
曹冲三问,曹操已经彻底知道儿子的意图。
何为仁,何为德,何为君子。
没想到有这么一日,他这个父亲的还要让儿子教导做人。
“父亲,我见过得疫病的人,他们的样子比起孩儿要惨上十倍,百倍。”
“为父知晓,冲儿受苦了……”
“您只知孩儿苦,却不知那些被程昱关起来的百姓更苦,更不知大疫来临,天下百姓会陷入何种境地。”
“咳……”
曹冲身体本就虚弱,接连说了这么多,喉头一甜,嘴角已经有鲜血溢出。
“冲儿!”
曹操见到这一幕,心痛如刀绞。
“父亲……能为孩儿吟诵您所作的蒿里行吗?”
曹冲伸出手,抓住曹操衣袖。
他的视线愈发模糊,力气也在不断减小。
“好,父亲为你吟诵。关东有义士,兴兵讨群凶……”
曹操握缓缓开口,每念一句,都会有泪水滴下。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父亲,人间之苦,孩儿不想再经历了……”
曹冲双眼已经闭上,浑身的力气也被抽干,抓住衣袖的手也缓缓垂落。
“冲儿,冲儿,你醒醒,醒醒啊!”
曹操抓住曹冲的手,哀嚎痛哭。
房外的人冲进来,见到曹冲已经咽气,默默站在一旁。
曹植在一旁提醒道:“父亲,冲弟已经,已经走了。”
曹操站起身,眼前猛然一黑,险些晕倒在地。
想起曹冲因疫病折磨,已经没了人形,他不禁内心悲痛。
“人行其事,天鉴其行,报应不爽,报应不爽呐……”
他做的孽,全都报应到了曹冲身上。
董曜书信说的话,简直就是一语成谶。
“我的眼睛为何看不见了?”
此刻,曹操眼前黑暗无比,他伸出手不断摸索着。
他不能失明,他还得看着冲儿下葬。
“主公,您坐下,我帮您看看。”医师给曹操检查一番,说道:“主公悲伤过度,暂时失明了。”
“多久能够治好?”
真的失明了,曹操极为惊恐。
倘若一众将士得知,定然会引起恐慌。
“短则三月,长则半年。”
“竟然要这么久,我知道了,你们都出去吧,我要陪陪冲儿。”
曹操逐渐冷静下来,双手不断在榻上摸索着。
曹植见状,抓起曹冲的手递到曹操手里,说道:“父亲,冲弟已经走了,您若与之接触,怕是也会……”
剩余的话曹植咽了回去,他怕曹操也染上疫病。
“我在陪冲儿一晚上,他一个人走夜路,怕黑,我得陪着他。”
曹操毫不在意,匆匆下葬之后,他再也见不到曹冲。
什么疫病,他不怕,他想和曹冲多待一会儿。
一夜过去,曹操滴水未进,粒米未沾。
他摸索着房间,一步步来到房门处。
打开房门,阳光照在他的脸上,很是温暖。?
“父亲,你!”
曹植在外等了一夜,抬起头看向曹操,十分震惊。
不过一晚上, 曹操竟然满头白发。?
比起先前,更是苍老了十岁有余,哪有先前的意气风发之相。
“怎么了?”
曹操开口,嗓音沙哑。
“没,没什么。”
“你去把程昱找来吧。”
“是,孩儿这就去。”
半个时辰后,曹植带着程昱急匆匆赶来。
见到曹操,程昱与先前的曹植一样震惊。?
来的路上,他已经听说了曹冲之事,对此,他也非常无奈。
让他搞出来疫病之人可以,想要治好疫病之人,根本不可能。?
“仲德,将疫病之人都清理了吧,好生对待他们的家人。”
曹操想起昨日曹冲昨日与他交谈,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在劝他回头。
“主公,这可是我们最后的机会啊。”
程昱心有不甘,死了一个曹冲,为何曹操会改变想法。?
难道这天下,曹操不想继续争了吗??
那他苦心经营,甚至不惜背负骂名,岂不是都白做了。?
“你,我,甚至不如一个孩子,他起码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可是,可是……”
“我的双眼已经失明了,你觉得,我们还能撑六个月吗?”
曹操言语间尽显疲惫,锋芒也被一点点磨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