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妈？”
    是小羊的声音，他从宋词身边探出头来，这是他的后妈刘楮芳。
    刘楮芳今年三十八岁，三年前嫁给小羊的父亲邢证，她是做服装销售的，正好小羊父亲就有一家服装厂，她在附近的一家商场上班。
    “哦是羊羊回来了啊……”刘楮芳的眼神有些躲闪，她收起了刚才的嚣张态度，换上一个非常难受的假笑，将两人迎进屋内。
    “不知道这位先生是……？”
    刘楮芳赶紧顺手把肩带套回去，又将吊带衫往下拉了拉，收拾收拾沙发，把上面堆积如山的衣服全都抱进自己房间。
    “他是我的领导，我们队伍的负责人，宋队长。”小羊欠身请宋词先坐，也跟着一起收拾案台上乱七八糟的餐盒。
    刘楮芳记得这儿子在大学参加了什么单位的实习，这学期都没找家里要过一分钱，还能每个月往家里打一千块，她于是就没多嘴管事，反正这钱到手后也都是她的，买买衣服首饰什么的刚好。
    “哦原来是领导，这么年轻啊...”刘楮芳将东西全塞进垃圾桶，然后尴尬的站在原地搓了搓手，“小羊你看带人回家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呢，这孩子...领导你先坐着，我去给你倒杯水哈。”
    女人走后，宋词拉着小羊一起坐下来。
    “不用忙了小羊，我现在已经不是你的领导了。”
    “队长，不管我走到哪，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我的队长。”小羊眼神坚定，就像他第一次在市联红旗底下的宣誓。
    他靠近宋词，小声提醒道:“我如果说是同事，小妈她不会对你态度这么好。”
    然后他又拉远距离，一脸歉意:“家里是这副样子，让你见笑了。”
    宋词没来这里时，一直觉得小羊是被父母捧着长大的，所以他看起来特别天真，对一切东西都保持好奇心，对陌生人也很热情，尤其是那些不怎么说话内向的人。
    他就像一块永远都炙热的火石，捂在怀里非常温暖，还能发出亮光，照亮前路。
    “没事没事。”宋词摆了摆手，看到墙上的壁钟，想起来已经是吃午饭的点了，“都到这个点，不如一起做点午餐吃吧？”
    “啊...不用你来，我去做就成。”小羊连忙起身拉住宋词，两人客气推搡之间，最后还是达成一致。
    刘楮芳在厨房烧水，这几天她休工待业在家，就她一个人，家里连一口热水都没有。
    “小妈午饭吃了吗？”
    “啊？我...我吃过了，你们还没吃吗？那我——”
    刘楮芳捋捋掉下来的长刘海，此时很心虚，她压根还没吃，而且她完全不会做饭。
    “没事，我们来做。”小羊瞅了瞅厨房和冰箱，里面都没有菜，“呃...我先和队长出去买菜，您先歇会吧。”
    两人出去后，刘楮芳松了口气，赶紧回房间把乱七八糟的东西收拾出来扔进垃圾桶，然后戴上帽子和口罩，套了件长袄送下去。
    超市。
    “队长今晚也留下来吃晚餐吧？”
    小羊拿起一盒牛肉卷，向他请示:“你留下来的话，咱们晚上吃火锅！”
    宋词本来打算中午吃过饭就回家，但他看着小羊此时笑嘻嘻红扑扑的小脸，不想扫了他的兴致，又拿了一盒放进购物车:“好，多拿两盒吧，我很能吃的。”
    “好耶！！”小羊一高兴，他白色针织帽下冒出来的几根小卷毛就左右摆动，特别可爱。
    中午吃过饭后，刘楮芳找了个理由随便打扮两下便匆匆逃走，直到晚饭时间也还没回来。
    两人坐在热烘烘的火锅炉旁，家里一个月没交网费，电视机都看不了。
    他们用电脑找了部之前很火的电影，一边吃着火锅，一边看着热闹的喜剧片。
    “你为什么叫她...小妈？不是亲的吗？”
    宋词夹着一块牛肉丸，吹了两口，咬开一角，让里面的热气透出来凉凉。
    “嗯，她是我第二个后妈，我亲生母亲早在我七岁的时候就病死了。”
    小羊说话的时候还没忘吃着碗里的东西，虽然很不想提到那段时间的事，但他始终没人倾听，一直憋在心里也挺难受的。
    “抱歉，我只是有点好奇……”
    “没事，我都习惯了。”
    小羊又露出没心没肺的笑容，宋词看到过他们家墙壁挂的合家福照片，这孩子不像他爸爸，面容生得俊秀单纯，如果是个姑娘，一定非常漂亮，也非常讨人喜欢。
    “你没有兄弟姐妹吗？”
    小羊摇了摇头，神情落寞，笑容也变得苦涩:“从小到大就我一个，没人和我争抢，也没人和我说话。”
    他将自己的事和盘托出，并决定明天去看望一下高中班主任，只是不知道他还在不在那所高中教书，当时听说他就是来教个两三年过渡，可能要转去更好的学校。
    小羊把那些故事说完后，火锅的火也渐渐变小，锅底时不时冒出几个小气泡，就像下面待了一只工作累了正在休眠的火兽。
    “我们勇敢的小羊一定要加油！”
    宋词一定很不善于为别人加油打气，以至于小羊看宋词这副样子不免笑出声来。
    “队长你这样真的很搞笑诶哈哈！”
    “笑什么，不许笑！”
    两人有说有笑的打闹起来，再将电影的结局看完后，又兴奋的搂在一起唱了几首歌。
    两人喝了不少酒，现在都有点醉醺醺的。
    “等小羊你从京都回来后，你就是我的领导！”
    宋词拿着卷起的毛巾当作麦克风，把它举的高高的，好像自己的嘴长在天上。
    “好，我是队长的领导！”
    小羊甩掉脱鞋，站到沙发上蹦起来，但还没蹦哒两下，呕吐的欲望就接踵而至。
    然后他就乖乖的半躺在沙发上，不再折腾。
    “队长，我有一点忘了和你说……”
    “什么？你难不成贪了上面给的奖励？”宋词半眯着眼睛看向他，因为头晕目眩，眼睛都快怼到小羊头发上了。
    “不是啦！”小羊一把推开宋词，又开始傻乐的咯咯笑，“是你姐，你姐她好像...呕！”
    他话还没说完晚饭就涌上来，赶紧抱着垃圾桶大吐特吐。
    小羊长这么大还没喝过啤酒，最多和大学朋友一起出去庆祝的时候搞点rio喝两口。
    “你再讨厌我姐，也不至于感到恶心吧？！你个臭小鬼，敢这么说我姐？”
    宋词揪着小羊的耳朵，然后手吃不上劲，又滑落。
    小羊捂着红彤彤的耳朵，醉眼朦胧:“我和涟姐姐她一直保持联系，虽然我们互相都没对彼此告白，但我知道...她喜欢我，是真的……”
    宋词一下子清醒过来，从小羊怀里掏出手机，用他的指纹开锁，确实看到联系人里有一条是他姐，而且最新的消息还是今天发来的。
    “我想请示一下队长，我能不能和她嗝...谈个恋爱嘞？”小羊中途打了个饱嗝，然后捋顺胸口的气，鬼迷日眼的望着宋词。
    “不...不行！”宋词没看聊天记录，把手机塞回去。
    “啊？队长是怕我做了你的姐夫，是不是啊哈哈…呕……”
    然后这小家伙又吐个没完没了。
    宋词去倒了杯热水放在桌上:“你待会把热水喝了，然后好好上床睡一觉，我得走了。”
    小羊趴在桌子上已经不省人事，无所谓的摆了摆手。
    宋词把桌子上的东西都收拾干净，然后给他盖上毯子:“别这么趴着睡，容易呛到，待会酒醒后一定要回床上睡知道吗？”
    小羊已经没了动静。
    宋词叹了口气，离开小羊家，在门口的位置留了个微弱的小灯。
    小羊掏出手机，打开和唐诗的聊天界面，其实两人加上微信后，聊天的话题几乎都是宋词，所以很少聊天。
    这一次是小羊主动把宋词回来的事告诉唐诗，所以中午唐诗才会回了句:到家了吗？在外面也要记得好好吃饭。
    他又变成孤独的一个人了，白天的那些伪装，现在都一一卸下，变成扎心的刀子，剜着他的心脏。
    他的肩膀耸动着，泪水一点点滴在手机屏幕，模糊了上面的字。
    他一脚踢开垃圾桶，关上手机扔到桌子上，垃圾桶的腐臭味让他越来越想吐。
    忍到现在才哭那是小羊最后的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