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风从胡杨林一路回到帐房,便倒在榻上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这么些天以来的不眠不休,再加上心里的痛苦悲伤和心理上的自我摧残折磨,秦风确实已经损耗了太多了体力和精力,幸而他在昏睡过去之前,已经运行起了小周天,这才能在昏睡中也让自己在迅速的恢复着。
这一觉下去,就睡到了第二天,而木雪就一直安静的陪在他身边,困了就在趴在榻上休息一会,醒来就守在秦风跟前看着他,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个熟睡中的男人。看着他的眉头由一开始的紧紧皱着到后面的慢慢放平,再看着他的表情从一开始的阴郁痛苦到后来的逐渐和缓。
直到第二天早上,这个表面坚强无比的男人,居然在睡梦中从眼角留下了两行清泪。木雪心中隐隐作痛,这眼泪,定是为元月姐姐流的,也不知道他此时又梦到了什么,是自责,是悔恨还是伤心?木雪猜不到,也不想再去猜,只能掏出手绢,替他轻轻拭去泪水。
鱼筐这一晚上进来过几次,也劝说过让她回去休息,但都没有什么用。木雪根本就没有理会他的意思。其实在鱼筐的心中,还是一直都深藏着这个柔弱而美丽的身影,甚至当初木雪被阿泰将军抱着渐行渐远时看着他的那俏皮眼神,都经常在梦里都会见到,鱼筐现在看着木雪这样子,心里也非常的难受。
鱼筐一大早再次进来,默默的从背后怜爱的看着这个少时的救命恩人和名义上的妹妹在替师父擦眼泪,鱼筐心中有着说不出的感觉,这明明一个个都是重情重义的人,一个个本都可以幸福快乐的安然生活的人,却偏偏要因为这人世间的野心而变成这个样子。
鱼筐微微叹息一声,再次上前劝说道:“木雪公主,你都守了一天一夜了,还是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师傅一醒来我就立刻去叫你,你这样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的,师父若是醒来看到,也会难受,也会内疚自责的。”
木雪这才终于说话了:“你不知道,以前总觉得他离我很远,只有现在这样才觉得他离我很近,这样的感觉真的很好,我很怕在他醒后,这样的感觉就没有了,你说我哪里舍得离开啊,我多希望能这样一直守着他,哪怕就这样看着他熟睡的样子就好。”
鱼筐心中一酸,眼泪已经在眼眶中打转,只能强忍着痛楚的说道:“你这又是何苦啊!”木雪微微摇头道:“比起元月姐姐的爱而不得,只能含恨逝去,我这算得什么苦?如果能一直和他这样的近,我倒也宁愿多受些苦。”
鱼筐心中此时也充满了内疚,这样的结果,也是他始料未及的,元月本来是可以活的,本来是可以和师父一起离开的,可如今,却已经黯然离世。而眼前这个柔弱的女子,最后又会是怎样的结局?鱼筐不敢去想。
这个时候,鱼筐心中哪里还有什么仇恨和计谋,哪里还有什么任务和心机,只恨不得立刻上去告诉木雪真相到底是什么,好让她不要再这样的付出,好让她能尽早的认清事实,不要到最后才发现自己不能承受的真相。
就在鱼筐神思不属,意乱情迷之时。额色库和呼伦也进到了房间里,鱼筐因为还专注于内心的纠结,居然没有发现,还是这样深情的看着木雪的背影。额色库看站在一边看在眼里,轻轻用汉语问了一句:“你以前就认识木雪吧?”
鱼筐下意识的点点头,却猛然间发现不对,偏头看到额色库,这才立刻惊醒,连忙回身下拜道:“小人见过大汗!”鱼筐不由得心内大急,刚才实在是太不应该了,被额色库看见自己这样的情形,一旦追查下去,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额色库看看他,也没叫他起来,而是继续问道:“你以前是什么时候见过木雪的?”鱼筐心中大急,心念急转之下连忙说道:“回大汗,小人之前在宁夏城的济民医馆就见过木雪公主。”额色库微笑的看着他道:“是么,怎么本大汗看你对木雪颇为有情啊?”
木雪回过头愣怔看看跪着的鱼筐又看看额色库,有些疑惑的问了句:“父汗刚才说什么?”额色库看看木雪的样子,有些心疼,可也只是微微摇摇头叹息了一声,依然看着鱼筐。
见额色库没有理会木雪,还是看着自己,鱼筐无奈之下,只得豁出去的说道:“大汗恕罪,自从小人在济民医馆第一次见到公主便装前去求医,便对公主一见倾心,可后来公主与师父定下婚约,马上就要成为小人的师母,小人就只能将这份心思藏在心里,今日见公主为爱伤身,心中有些不忍,这才真情流露,还望大汗宽宥。”
木雪闻言,更加惊愕,她也早就觉得鱼筐有些熟悉的感觉,而且每次看自己的眼神总是很温暖,自己也在想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他,却不想今日忽然听得这样的表白,一时也有些回不过神来,只能睁大眼看着他。
额色库眼中却看不出丝毫的波动,温和的说道:“年轻人嘛,有些情爱之念也不是什么大罪,更何况我的小木雪本就人见人爱的,本大汗不会怪罪你的。”鱼筐闻听此言,心中这才一松,额色库又用蒙语说了句:“起来吧。”
鱼筐以为刚刚逃过去一劫,心中暗自庆幸,脑中还来不及反应,很自然回道:“多谢大汗。”便站起身来,可话一刚出口,鱼筐就发现不对了,额色库忽然改用蒙语,肯定是发现了什么,这一下才真是糟糕了!
果然,额色库虽然面上依然微笑,却眼神凌厉的看着他道:“你听得懂蒙语?”鱼筐只能硬着头皮道:“小人随师父在宁夏城时,因常与蒙人打交道,就学了一些简单的,所以能听懂一些。”
鱼筐不知道能不能蒙混过去,心中很是有些紧张,他一旦暴露了,那母亲和师父也就都危险了,他不禁有些恨自己,早就知道该收起这小儿女情长的心思的,可偏偏总是忍不住,自己还是太差劲了啊!
额色库心中早已了然,正想再加一把火逼迫一下鱼筐,可刚要出声,却听得秦风痛呼一声:“你莫走啊!”便霍然坐起身来。木雪心中发痛,转身紧握着秦风的手哽咽道:“秦大哥,我在这里…”秦风悠悠睁开眼,见是木雪,眼中神色迷蒙,摇摇头道:“我睡了多久了?木雪你怎么会在这里?”
鱼筐一看秦风醒了,连忙大声说道:“师父,大汗也在这里。”秦风一惊,疑惑的抬头道:“怎么大汗也在啊?!”连忙就要下榻行礼,木雪仍然抓着秦风的手想要搀扶他,额色库上前扶住他道:“驸马就无需多礼了,好好歇着吧。”
木雪重新扶秦风靠在榻上,秦风却暗暗用食指在木雪手掌的劳宫穴用内劲一点,木雪只觉得眼前发黑,软软便倒,秦风伸手扶住,连忙伸手把脉,皱眉问道:“木雪这是怎么了?怎么会如此虚弱?”
鱼筐连忙回道:“公主从昨日便一直守在师父榻前,已经一天一夜不眠不食了。”秦风连忙起身道:“这怎么行,快些将木雪送回去先好好睡一觉,待她醒后再服药食调理几日。”额色库点头道:“呼伦,那就劳烦你将木雪送回她的寝帐吧。”
呼伦一看额色库要单独和秦风相处,心下大惊,连忙目视额色库示意,额色库却微微一笑的点点头,呼伦知道,额色库是告诉他,现在他还没有危险,呼伦咬咬牙,上前抱起公主便往外走,秦风也吩咐道:“宋飞,你将怡宁丸也送些过去,记得交代侍女待木雪醒后就给她服下三粒,而后连服十日。再开一付金匮汤,每日三次,连服三日。”鱼筐也连忙领命而去。
待得帐房中只剩他们两人,额色库却没有离去的意思,而是眼神犀利的看着秦风道:“驸马这个小徒弟在哪里找来的?”秦风一边招呼额色库坐下,一边回道:“他是我在中原偶然遇到的孤儿,我看他老实本份,人也机灵,最主要是对医术颇有悟性,就收了他做徒弟。”
额色库点点头道:“这么说来,驸马对他的真实身份并不知情了?”秦风心中一惊,面露疑惑的问道:“大汗的意思是,他有其他身份?”额色库呵呵一笑:“也许是本大汗看错了,我看他极像一个故人之子。”
秦风恍然道:“既如此,大汗的故人是谁?待他回来我问问看,若真的是大汗的故人之子,也是一桩好事。”额色库一直在仔细观察着秦风的表情变化,却没有发现丝毫细微的异常,不由得也有些疑惑,这秦风是真不知情,还是这伪装得如此之好?
额色库只得微微摇头道:“这倒不必了,想是本大汗认错了,我那故人之子,怎么会跑到中原去,又哪里会有这么巧的事在这里遇上,若或是真的如此巧合,机缘到了,也自会有相认之时,不必过于强求。”
秦风点点头道:“不想大汗也笃信机缘之说。”额色库微微一笑道:“若非机缘,驸马如何能认识元大当家,若非机缘,驸马又如何能来到草原为大阏氏治病,若非机缘,驸马如何能成为草原医神?若非机缘,驸马又如何能与木雪订婚?”
秦风自然明白额色库话里的意思,只能点头应和道:“是啊,一切都是天意注定,逃也逃不掉的。”说罢,秦风又施礼道:“小妹突然亡故,在下一时伤心过度,前几日多有怠慢,还望大汗恕罪。”
额色库微微摇头道:“本大汗知道你们有情在先,你能答应与木雪成婚,也是因为元朔的缘故,不过我答应过木雪的额娘,要让她自己选择夫婿,所以一直由着她,如今元二当家亡故,本大汗也很痛惜,但逝者已已,活着的人,都应该更好的活着,才对得起爱我们的逝者,就像木雪的阿妈,临终前也曾拉着我的手,嘱托我好好的活下去,好好的完成我的理想,好好的对待木雪,不要用她的幸福来做交换政治利益的筹码。”
额色库说的都是实情,对木雪的阿妈也是真情实感,这些话说的情真意切,在秦风听来,也确实就是和小妹所希望自己做到的一样,不由得长叹一声:“这世间所有爱着对方的人,看来心中所想,都是一样的啊!”
额色库点点头:“其实最初我是不同意你们的婚事的,可木雪深深的爱着你,哭着求了我很多次,我才最终答应了,所以,我才不管你是不是真的爱木雪还是因为其他原因,也才容忍你不眠不休的为别的女人守灵,但我希望你从今日起,能忘掉过去,全心全意的对待木雪。”
秦风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有点点头沉默以对,额色库也不介意,起身拍拍他的肩,温和的说道:“驸马好好想想,到底谁才是值得你付出一切的,是把你当棋子的明廷?是为了达成大业宁愿牺牲亲妹妹幸福的元朔?还是真正爱你的木雪和把你当神一样敬你爱戴你的草原人民?”额色库说罢也不待秦风回答,再次拍拍他的肩,转身出去了。
秦风一时愕然,这额色库的话里,分明就是表示已经完全知晓自己的身份,这太匪夷所思了,额色库居然没有拿下自己,甚至没有防备自己,依然敢和自己单独相处,这让秦风深深的被震撼了,而且,额色库最后的话,也一直萦绕在他耳边。
是啊,小妹的死,是想让他完成自己该做的事,可自己该做的事,又真的就是对的么?草原人民是真的敬爱自己,把自己当神一样对待,可自己要做的事,就是击碎他们的信仰,让他们再次得出汉人不可信的结论,这难道就是对的么?秦风一时又陷入了苦思之中。
额色库刚走出秦风的营帐,就见呼伦急匆匆的赶了回来,见额色库平安无事,呼伦这才放了心,迎上来说道:“大汗和驸马说完了?”额色库点点头:“驸马是聪明人,无需说的太多,点到即可。”两人说着,便向额色库的大帐走去。
呼伦皱眉道:“驸马那个弟子很明显是奸细,大汗为什么不深究下去?”额色库微微一笑:“是奸细又如何?自从我们臣服明廷,居延海何时少过奸细?我们又几时去对付过?”呼伦仍然疑惑的说道:“可这次明显不同,驸马身边有奸细,那驸马是不是奸细?元朔又知不知情?大汗到底对此事知道多少?可否告知属下?”
额色库摇摇头道:“呼伦,我是绝对相信你的,有些事之前不告诉你,是因为时机不到,现在虽然也还不是时候,但我也不想你误会我不信任你,只能提前告诉你一些,其实我也还没有完全搞清楚事情的原委,只是基本已经肯定,驸马的这个弟子,应该就是十年前萨穆尔大阏氏逃走的儿子,乌尔汗!”
呼伦大惊道:“什么?!他是乌尔汗?!那他这次回来是来报仇的?这么说来,其实驸马的到来就是个阴谋?!”额色库微点头道:“也许吧!”呼伦更加疑惑的问道:“那大汗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何还不将他们拿下?至少应该把那个乌尔汗拿下!”
额色库无奈的摇摇头说道:“呼伦啊,有些事,也许就是天意,若是木雪没有爱上驸马,若是驸马没有救了数万草原百姓成了医神,若是大阏氏对我不是这么重要,这些就根本不是问题,可现在,我们什么都做不了,不管是驸马还是大阏氏,此时都是我成事的重要因素,我必须借助他们的声誉来凝聚草原的力量,否则又会事倍功半,功亏一篑。”
呼伦摇头道:“可留着这些人实在是太危险了!”额色库笑笑:“还好吧,如今看来,他们的潜伏,非但没有影响我们的大计,反而助益不少,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将劣势转化为优势,将敌人变成自己人,让一切不利的局面都转化得于我有利。”
呼伦摇头道:“可这谈何容易,他们不是属下,和大汗没有什么感情可言,不会这么快就改变心意的!更何况,若驸马是要效法韩龙,那可真是放不慎防,谁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突下杀手?谁又知道他会用什么方式下手?”
额色库决然说道:“是的,所以,如今元月的死,就是一个契机,我要借着这个契机,逐步摧毁他们的心理,让他们自乱阵脚,互相猜疑,最后或是倒戈或是真正为我所用!”呼伦如有所悟,点头轻声自语道:“大汗是说,摧心战术?”额色库点点头:“是的,攻心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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