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八节 七年之痛
待得杨荣和胡广、金幼孜一起退出乾清宫书房,一路两人也没有和他说话,来到文华殿内阁议事房内坐定,杨荣才焦急的问道:“胡首辅,幼孜,士奇他们现在究竟如何了?你们方才为何阻止我向陛下提议让他们一同修纂?”
胡广微微摇头道:“勉仁莫急,除了顾言忽然传出暴病而亡外,他们这些东宫属臣目前都还在诏狱中活着,我前些天也去问了纪大人,说是士奇他们现在一切都还算安好。”杨荣这下就更奇怪了:“既然如此,那你们为何不让我说?趁着陛下正高兴,或许就把他们给放了啊!”
胡广长叹一声摇摇头,金幼孜连忙说道:“勉仁你莫要着急,营救士奇他们的事胡首辅也尝试过了,本来其实等陛下气消了大概也就无事了,可偏偏,却就有人又生事了。”杨荣疑惑的说道:“谁人还能再度生事?莫非又是汉王殿下?”
金幼孜苦笑道:“这次还真不是汉王,勉仁可记得诏狱里还关着谁?”杨荣闻言一时愣怔,想了片刻才想起来诏狱里还有个已经被关了四年的人,于是有些不敢置信的问道:“你是说解缙?可他也是我们曾经的首辅,如何会害士奇他们的?”
胡广又是长叹一声道:“解缙自是不会害士奇他们,可坏就坏在这纪刚身上,他故意把解缙和黄淮、杨溥他们关在一起,想来解缙被关这几年也是无人说话,憋闷坏了,所以一见他们便说个不停,勉仁你也知道言多必失的道理,这话一说多了,自然就让纪刚抓住错处了。”
杨荣一听,自然就明白了,愤恨的说道:“这纪刚也太歹毒了吧,他这是要把解缙和东宫属臣全部害死才罢休啊!”胡广无奈的说道:“谁说不是呢,还好陛下看到纪刚呈上的言论,只是喝骂了几句,也并未下旨责罚,可谁知道陛下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所以我们才不让你此时就在面下面前提起让他们参与修纂的事啊!”
杨荣这下也泄气了,一脸愧悔的说道:“哎,还真是我想错了,若是刚才我不顾你们的暗示把这话说出了口,还真不知道陛下会不会觉得我们结党营私而生怒,或许还真就害了他们啊!那现在怎么办?莫非就任由他们一直关在诏狱里么?谁知道哪天会不会被纪刚给暗害了?”
胡广点头道:“是啊,那日我和纪大人单独说起此事,也就是想请他高抬贵手放过士奇他们,可他却说是一切都是在尽臣子的本份,这还真让我一时无话可说,我也不知道陛下到底是怎么想的啊。”胡广说完,便又是一声无奈的长叹。
杨荣想了想,又转而问道:“那金尚书呢?他老人家现在身体怎么样了?”金幼孜回道:“金尚书依然还是卧床不起,时而清醒时而昏迷,我也问了王太医,他先前怎么都不肯说实话,后来被我逼问得急了,才偷偷告诉我说金尚书怕是熬不过去了。”
杨荣一时也有些着急:“哎呀,若是金尚书好不起来还真是无人再能救他们了!那蹇尚书呢?他不是一向都善于向陛下言事么?难道连他也没有上奏折自救?”胡广苦笑道:“蹇尚书自然是上折子陈情了,还连上了三道,可都被陛下压下了。”
杨荣也终于感觉无计可施了,最后才咬牙道:“要不我们还是去求求姚少师吧,就以本次修纂为由,向他老人家请教修纂《永乐大典》时的经验,顺便再提起此事求他相助,他毕竟还是太子少师,东宫属臣有难,他不会见死不救吧?”
本来杨荣想着这大概是唯一有用的办法了,可胡广却依然摇头道:“勉仁莫要在想这个了,寿庆寺早已挂牌谢客,我们是见不到姚少师的。”杨荣立时大惊道:“姚少师真是打算彻底归隐了?”金幼孜点头道:“是,而且陛下也没有任何表示。”
这一下,杨荣是彻底绝望了,愣怔良久才喃喃说道:“那就只有等了,等到草原大事底定之时,我再用这功劳换取士奇他们出来吧?”胡广也点头道:“我们也尽力快些修纂吧,待书成之日,或许也能为他们说上一句好话。”
三个看似距离皇帝陛下最近,实则却官职卑微毫无实权的内阁大臣,此时也感觉到了深深的无力感,他们的一切,都不过是皇帝陛下的一时好恶,他们的生死,也不过就是皇帝陛下的一句话而已,这让他们一时也都觉得心有戚戚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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诏狱,蒙禹所在的暗牢中。
看着纪刚得意的神情,蒙禹心中就是一阵反感,但面上还是只能笑着说道:“纪大人何事如此开心啊?”纪刚自顾自的坐下漫无目的的翻看着蒙禹随手写的笔记,嘴里悠悠说道:“还不是要多谢蒙先生的好计策,把解缙放到那些人中间果然是有奇效啊,说来也是奇怪了,这解缙都被关了四年了,怎么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嘴?”
此时的蒙禹心中已经不会再有什么愧疚之感,这么些年过去,他也算是看明白了,所谓的清官,好官,也无非是看站在什么角度看罢了,那魔头陈瑛就是绝对的清官和能臣,却害人无数,那解缙在外人看来也是好官,可是却也私心极重,一心等着太子即位后位极人臣。
至于这些东宫属臣,既然自己的仇人是太子,那就管不得这些人是不是清官和好官了,只要他们全力扶持太子,那也就等同于是自己的仇人,所以,他不会再觉得牵扯了什么无关的人或是害了什么无辜的人,因为在他看来只要是东宫里的人,就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于是蒙禹笑笑道:“那陛下可有什么表示?”纪刚嘿嘿一笑道:“别人都说陛下只是一时气愤的喝骂了几句便没有了下文,可只有我知道,陛下一旦骂出那几句话,就说明心里已经极度忌恨了,至于为何没有立马表示责罚,想来蒙先生应该是懂的。”
蒙禹微微一笑,他和纪刚已经深知彼此,纪刚能明白的,他自然也能明白,皇帝陛下没有马上下旨责罚,不过就是不想背上迫害文坛领袖的名声罢了,只需要等上一段时间,自然就会让解缙吃尽苦头,所以在此事上,皇帝陛下没有下文才是最可怕的,而这也就证明纪刚做对了,怪不得纪刚会如此得意的。
蒙禹笑笑道:“那就恭喜纪大人了,如今姚少师彻底归隐,金尚书卧床不起时日无多,蹇尚书还在这诏狱里关着,其他三部的尚书和新任左都御史都无法和纪大人抗衡,就连郑公公也远在海外,那重获陛下信赖的纪大人可就真的是一人之下了!”
纪刚依然笑笑道:“可毕竟还有太子和汉王啊,这一人之下其实也就是自己骗骗自己罢了。”蒙禹一听这纪刚有些人心不足蛇吞象的意向,不由得也在心中冷笑,开来这人一得意就喜欢作死啊,那倒是可以送他一程的。
蒙禹点点头道:“其实纪大人想要真的过一段一人之下的日子也并不难,我可以给纪大人想个法子。”纪刚连忙好奇的问道:“还真的能?蒙先生说说看?”蒙语悠悠说道:“如今杨荣出使草原回来,看来草原各部就要发生大事,陛下也无需再征伐漠北,纪大人可以建议汉王殿下上书请求镇守北疆边境,记住让他不要气馁,多上奏恳请几次,陛下一定会答应的。”
纪刚想了想,眉开眼笑的说道:“这计策好,汉王殿下正巴不得去边境率兵,我此举不但能调开他,还能让他对我心存感激就不会再怪我多嘴毁了他的好事了,那太子这边如何?”蒙禹继续说道:“太子这边就更无须担心了,此事之后,他再要想重新监国,就只有等陛下再去北平之时,再此之前,他都只能在东宫之中禁足反省,又如何能压制纪大人?”
纪刚却皱眉道:“可他始终是太子,只要有他在,在朝臣心里就还是有人压过我一头。”蒙禹好整以暇的说道:“那也简单,我看朝廷邸报上不是说南方五省又遭冬汛水灾么?那就让太子自请代陛下巡视灾情好了,这一去少说也有数月,只要纪大人在这段时间里表现得当,那等他再回来之时,纪大人在朝臣心中就已经是稳稳的一人之下了。”
纪刚这才满意的笑笑道:“好好好,真是好啊,看来蒙先生果然是信守承诺之人,蒙先生也请放心,只要有我纪刚一日,就会让蒙先生尽量过得舒服些的,其实我倒觉得这诏狱暗牢里除了黑一些之外,也并没有什么不好的。”
蒙禹也微微一笑道:“是,纪大人说的没错,其实我先前就有过隐居的念头,可无论隐居在哪里,都总会被人找到的,如今在这诏狱暗牢里,倒真的应了那句大隐隐于市了,我就当是在这里隐居着了,而且还衣食无忧有求必应的,确实很好。”
纪刚也点点头头忽然关切的问道:“说到要求,这马上又是尊夫人的忌日了,蒙先生可有什么需要添置的或是什么需要我替你去做的?”蒙禹平静的说道:“那日听顾言说,他先前还会每年去月如坟前拜祭扫墓,如今顾言已死,也没人再去了,纪大人能否派刘总旗去替我拜祭清扫一番?”
纪刚点点头道:“这当然是没有问题的,以如今蒙先生和刘勉的关系来看,似乎此事用不着通过我来吩咐吧?”蒙禹依然平静的回道:“纪大人不在南京,我自然就只有直接麻烦刘总旗,可他毕竟是纪大人的下属亲信,所以只要纪大人在,这些事都还是通过纪大人替我安排的好。”
纪刚越发满意的笑着说道:“蒙先生真是太客气了,其实这些小事你就直接吩咐刘勉去做就是了,我早就已经告诉过他,对于蒙先生的要求只要是他能办到的都一律照办,蒙先先以后就无需这么见外了,当然我也会让锦衣卫人少管刘勉的事,蒙先生尽管放心就是。”
蒙禹连忙躬身致谢,其实他想要的就是纪刚的这个承诺,这样在他对付纪刚的时候需要刘勉做的事才不会有人干涉,蒙禹原来还做好了慢慢引导纪刚做出承诺的准备,没想到纪刚这样的人一得意起来,还真就爽快的直接都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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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即将过去,临近除夕,又到了月如的忌日,这已经是蒙禹在暗牢里拜祭月如的第七个年头了。而栖霞山中,按照蒙禹的要求和纪刚提供的位置,刘勉带着妻子王氏来到了山庄的桃林边,找到了那座树立着无字碑的坟茔。
此时的桃林还是一片死寂,桃树上没有半点绿意,更加映衬得这孤单的坟茔显得格外的孤寂,刘勉想起蒙禹拜托他时那深邃哀伤的眼神,忽然觉得鼻子一酸,眼泪就已经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一阵北风吹过,刘勉的眼泪也随之被吹落下来。
贤惠的王氏在旁边看见了,关切的小声问道:“相公这是在给谁上坟?怎么碑上无字?可是相公的亲人?”刘勉伸手擦了擦眼泪,边摆上贡品便对妻子说道:“这里面埋的是一个位苦命的女子,她生前救了许多人,可死后却连个名字都不能出现,她的夫君是为夫的一位至交,为夫只要一想起来,这心里就难受得很啊!”
王氏若有所悟的点点头道:“她的夫君可就是相公经常说起的那位给过相公很多帮助的先生?也是他促成了相公能顺利娶我?”刘勉点点头道:“是的,就是那位先生。”王氏连忙点上清香盈盈下拜道:“原来是恩人的夫人葬在这里,那相公该早些带我来拜祭的,你看这荒草都长成这个样子了。”
看着明理的妻子,刘勉心中既是欣慰又是感慨,一边动手清理荒草落叶,一边也在想,此时的蒙先生在做什么呢?或许又在幻想着和妻子相见,又在和幻想出来的那个爱人在你一言我一语的交谈着吧?一想到那个他看见过好几次的心酸场景,刘勉的眼泪便又一次忍不住滚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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