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七节 权力的诱惑
大明永乐十六年正月下旬,交趾,清化。
仓皇逃离蓝山驻地的黎利带着黎氏族人、百姓和数千集结而来的各氏族叛军约一万多人在清化和宁化的交界处和只剩一千多人的“安南王陈暠”会师了,“陈暠”虽然用一场胜利昭告了自己的存在打出了声威,可处境却比在龙王山逍遥做山大王的时候差多了。
早已得到消息的“陈暠”远远的看着黎利的队伍过来,心中却有些失望,因为黎利的队伍裹挟着太多的百姓,而各氏族前来集结的战士也还没有磨合成一家,还是各自为战的集结在一处,远远看去,黎利的队伍虽然人数众多,可一看就是没有多少战斗力的乌合之众,真要遇到明军,或许还不如自己这一千多人呢。
沿着标记找到等候自己的“陈暠”,黎利连忙上前行礼道:“臣安南平定王黎利参见安南王。”“陈暠”也端着架子伸手示意道:“爱卿平身吧,听闻爱卿也在蓝山起兵,我心甚慰,也多谢爱卿能追随至此,今后你我君臣合力,定能驱除明军,恢复安南!”
黎利连忙再度谢恩,“陈暠”身边的将军和都督看到氏族领袖黎利带兵来投,都是喜出望外,只有长脸将军有些眉头微蹙,因为他已经看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也预料到了这君弱臣强到底意味着什么,更何况,他从黎利的眼神里看不到一丝对“安南王陈暠”真正的尊重!
安排好随行的百姓和叛军,黎利和“陈暠”便单独走到了一个隐蔽的所在,周围也自然是有黎利和“陈暠”的亲卫把守不让人靠近。见没有外人了,黎利才亲昵的拍了拍“陈暠”的肩膀说道:“你做的不错,确实有王者的气度,那一战不惜一切代价的赢下来,如今你陈暠的名头可就有号召力了。”
“陈暠”却平静的看看黎利说道:“那黎大哥呢?为何不战而逃?就算峨乐县城外的伏击被明军识破了,黎大哥也可以在蓝山再次组织伏击啊,李彬仓促追来,又不熟悉蓝山地形,加上我给黎大哥留的这么多火器和神火飞鸦,黎大哥给明军一次迎头痛击再撤应该不难吧?”
见“陈暠”质疑自己,黎利也收起了笑意,他虽然一手培植出了眼前这位“安南王陈暠”,虽然在外人面前以臣属自称,可这只是权宜之计,他可并没有打算真的听命于“陈暠”,所以眼见得“陈暠”居然敢质疑和质问自己,他的心中当然是非常不悦的。
更何况,黎利之所以不战而逃,也是因为本来以为必胜的平生第一战就被李彬被反突袭了,这对于黎利的自信心打击很大,短时间内他还没有再度面对李彬的勇气,他还需要时间来调整自己,“陈暠”这话恰恰就戳中了他的痛处,怎么能不让他难受?
黎利哼了一声冷冷说道:“你还真把自己当成安南王了?”“陈暠”也嘿嘿一笑道:“黎大哥说什么?难道我不是安南王陈暠?”黎利闻言一怔,转头眼神凌厉的看向“陈暠”,而“陈暠”也毫不示弱的盯着黎利,经过了这近一年血火洗礼的“陈暠”确实是完全不同了。
良久,黎利才发现此时他就算人再多也没有和“陈暠”撕破脸的底气,因为各族聚集来的战士很有可能被“陈暠”一声召唤就宣誓效忠了,自己这个败军之将在如今声威赫赫的“安南王陈暠”面前还真是没有什么可豪横不臣的,更何况,自己也是不可能去戳穿“陈暠”身份的。
黎利有些憋气的转开了头冷冷说道:“安南王教训的是,臣是不该不战而逃,那王上说说看,我们此时该何去何从啊?”“陈暠”却并没有急着说出计划,而是幽幽说道:“黎大哥真的愿意听从我的意见,甚至听从我指挥么?此时我们可经不起内耗啊!”
黎利闻言又是一怔,只能强压怒火说道:“你是安南王,我是平定王,你是君,我是臣,我本就该听你的调遣才是,王上就无需再试探于臣了。”黎利说完,已经是浑身都充满冷冽之气,“陈暠”微微一笑,他自然知道黎利在想什么,可他不管,在黎利真正能统军之前,他可不希望黎利再做出错误的判断而断送了他的复仇大计。
所以“陈暠”才用了一种最极端也最危险的方式拿回主导权,同时也在刺激黎利,好让他认清现实并且尽快恢复到以往指挥若定智计百出的样子,可“陈暠”并不知道,黎利的内心远没有他所以为的这么大度,虽然有这么些年的相处,可“陈暠”从未真正看懂黎利。
所以“陈暠”又说出了一段更不该的话:“平定王若是真的想摆脱明军转战交趾以待时变,那就立即遣散蓝山百姓,只留下善战之人,我们立刻率军进入宁化,获得范氏补给后立刻进入嘉兴府,因为那里地势开阔又与各国接壤,那才是我们最适宜腾挪的地方。”
黎利仔细想了想,“陈暠”说的是对的,可他却接受不了这样的建议,因为他的爱民如子的氏族大首领,是交趾各氏族的领袖,他怎么能做出抛弃百姓的事?更何况,“陈暠”越表现的像个真正的王者,黎利的心里就越发的气愤和恼怒。
在黎利原先的预计里,在外人面前“陈暠”要怎么端着架子都行,可一旦只剩他们两人的时候,“陈暠”就应该翻身下拜,对他这个真正的“主人”表达思念之情和听命之意,这才是他培植出“安南王陈暠”的初衷,他可不是真的要给自己找个压在头顶的王上!
所以,就算“陈暠”说的是对的,黎利仍然不悦的回道:“王上说的话是没错,但是臣一旦抛弃了百姓,那就变成了无信无义之人,今后还怎么号召各氏族起兵响应,王上要做抛妻弃子的刘邦,可臣却只愿意做带着百姓同行的仁德刘备!”
“陈暠”闻言一愣,黎利会用刘邦和刘备来形容他们两他倒是万万没有想到的,可很明显,自己的计划只成功了一半,黎利是逐渐恢复了该有的样子,可是却并不够理智,也不愿意做出正确的选择,或者说,他着所谓的仁德,其实是想拖着百姓甚至牺牲些百姓来成就他的好名声罢了!
“陈暠”终于开始真正认识黎利,他眼前的这个黎利,或许比师父和师兄所说的还要更加阴险狠毒,可“陈暠”还是不死心的说道:“可你带着这些毫无战斗力的百姓妇孺,一旦明军追杀而来,我们根本无法保护得了他们,他们只有死路一条!你现在遣散他们回去,他们还可以说是被裹挟同行是被迫的,明廷应该不会太为难他们!”
黎利嘿嘿一笑道:“臣还以为王上已经修炼成了真正的,可如今看来,你还是差得远了,你可知道以我们现在的实力能在明军的围追堵截下存活多久?你可知道我们最需要的是什么?我来告诉你,我们最需要的是交趾全境都起兵响应,这样就算我们被打得不剩一兵一卒也还能随时再度崛起!”
“陈暠”惊讶的问道:“所以你是早就打算好了要牺牲这些百姓来激起交趾百姓心中的怒火和仇恨?这可都是你们黎氏的百姓啊,你怎么忍心这么做?”黎利阴阴一笑道:“那王上要的是整个交趾的百姓还是某个氏族的百姓?反正我黎利若是只要一个氏族的百姓,那就安安稳稳的做族长和各族领袖就是了,何必冒着生死起事?”
这一下,“陈暠”是真的愣怔住了,原来黎利真的是这么想的,原来他真的是准备这么干的,原来他带着这些无辜的百姓出逃并不是舍不得他们,而是要用他们的鲜血和生命来交换自己想要获得的东西,这就真的让“陈暠”有些无法接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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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大明边境的开平城外,已经卸下乌金铠甲只身着常服汉王也带着三千骑兵回来了,徐亨和夏贵两员大将带着开平城里的官员迎候在道旁,汉王远远的一见这阵势就下了马,然后快步上前抱拳道:“哎呀呀,怎敢劳动二位将军出城久候。”
徐亨抱拳道:“汉王殿下不战而屈人之兵,不费一兵一卒就迫使科尔沁的黄金家族联盟正式解散,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啊!”夏贵也也连忙接口道:“就是,汉王殿下可是真正大将之风啊,古往今来能有几人?”
听着两位将军的夸赞,汉王心里却很不是滋味,他心里也知道自己此行确实已经完成既定任务了,可另一方面,他却始终觉得深深的遗憾,也觉得不是靠拼杀得来的军功并不值得夸赞,这大概就是老皇帝为什么一直要磨炼他的原因了吧。
汉王只能矛盾而别扭的听着众人的夸赞,神思不属的往城里走去,直到进了城,王府长史才找机会凑到近前轻声说道:“殿下,陛下的诏命到了。”汉王闻言一怔,虽然早有预料,但还是有些紧张的问道:“哦?是怎么说的?”
长史微微摇头道:“殿下还是先应付了这些将军官员们,咋们回到府中在做计较吧,反正不算好也不算坏,殿下也无需心忧。”汉王闻言点点头,他与这王府长史已经是这么多年的相处,也算是彼此了解了,所以看长史的样子他就大概知道事情会是什么样的。
徐亨和夏贵两位将军已经摆好了庆功宴,汉王也不想拂了军中众人的好意,便笑意盈盈的随众人赴宴去了,当然,汉王这样爱兵的统帅自然是不会忘了随行的三千属下,也吩咐了今晚让众人一同庆功,王府长史自然立刻便着人安排去了。
待得庆功宴尽欢而散之后,汉王才醉醺醺的回到了开平城的临时宅中,而王府长史则早已等在了书房之中,汉王一进房,长史就安排侍者奉上了热毛巾,汉王擦脸醒酒后,便遣退了侍者,然后对长史说道:“好了,说吧。”
长史从怀中掏出信函递给汉王道:“这是随批复一起送来的,只说交汉王府处置,并未说由殿下亲启,属下便斗胆开封了,所以信函中的内容徐亨、夏贵二位将军并不知情,而属下也从未对任何人提起。”
汉王闻言一愣道:“怎么?难道不是父皇的明诏?”王府长史为难的点点头道:“嗯, 这就是碍难之处,信函不是陛下的明诏,却是内阁大臣杨荣代陛下写给汉王殿下的,所以,属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汉王更是满腹狐疑的接过信函打开看了起来,看完之后也是疑惑的问道:“父皇这是什么意思?让我自己灰溜溜的回封地去?这不是让满朝文武看我笑话么?父皇到底想让我被压制到什么时候?”
长史连忙示意道:“殿下慎言,雷霆雨露皆是天恩,不可对陛下有任何怨怼之言啊!”汉王有些气恼的将信函拍在桌子上,然后颓然的靠在椅背上长叹一声道:“哎,好吧,走吧走吧,过几日咋们就会封地去呆着便是。”
长史也无奈的摇摇头,可随即汉王就直起身子说道:“不过走之前还有件事得先了结了,我一定要先查出是谁将突袭科尔沁的消息提前泄露给了阿岱!”长史闻言也是一惊:“什么?泄密?不是说是殿下改变战术威压阿岱就范么?”
汉王冷笑一声道:“我虽然率直些,可也不是蠢货,事已至此,既然结果是最好的,那过程自然也要说的圆满些,可事情的真相是我带兵接近时,阿岱就已经派兵来迎接我们了,若不是有人泄密,阿岱怎么可能未卜先知的!”
长史皱眉想了半晌,才有些不可思议的说道:“这真的是不可能啊,因为殿下是发出军报的同时就出兵的,哪个谍子的信息传送能比殿下的急行军还快的?莫非是飞鸽传书还是鹞鹰传信?不可能啊,咱们的斥候也都在开平城四周严密注视着天上的动静啊!莫非阿岱身边还真有能未卜先知的人?”
听闻此言,汉王脑中忽然灵光一闪,继而苦笑道:“我知道是谁了,阿岱身边是没有,可草原里有啊,这想必就是那位留在居延海的蒙先生的杰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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