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离转过脸,倒不是渊月的话吓住了他。只是觉得方才那样看着人家,实在有些不好意思;并且不礼貌,而且还有些流氓。
他低下头,轻声说:“对不起?”
渊月有些诧异。之前那个很有勇气的年轻人,此时就像个知道做错事的大孩子一样。
许多时候,说出对不起这三个字,根本换不来别人的原谅。但现下可以,渊月原谅了他,至少不那么恼怒了。她也知道,即便自己恼怒,也绝不是因为眼前这个陌生的少年。
“你叫什么名字?”她又问了一遍。
萧离瞪大眼睛:“你还要问,你真要杀我?”
渊月说:“你不信?”
萧离说:“杀人很好玩么?”
渊月摇头:“不好玩。但许多时候,好像只有杀人这一种办法可以让自己快乐些。你看我的手。”
她伸出双手,夜色里也显得那么洁白如玉,细长的手指,仿佛比一般女性都要长一些,但手却不显得大。萧离估计比自己的小上一圈,用自己的手恰好能够全握起来。
“你能看出什么来?”渊月问他。
萧离说:“很好看,很美。”
渊月又说:“等我用它挖掉你的两颗眼珠子,你就知道它们除了好看之外,还能干些别的。”说完随手一挥,两道气流激射而出。萧离还没来得及反应,脚下踏着的城砖就出现了两个洞。
他不由得退了两步。这才相信,这个女人刚才说要杀他,也许并不是说玩笑的。
夜,忽然冷了起来。
“嘿……”萧离干笑一声,这样的夜,这样的人,倘若真死在这里,也不是不可能的。
“你猜能逃得掉么?”渊月又说。
他确实有跳下城墙,一跑了之的想法。
渊月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人便消失在原来的地方。最后一个字的声音完全消失时,她已经出现在萧离的身后。
逃不掉的。萧离心想:这就是倒霉吧。
所谓飞来横祸,大概就是如此。就像在街上遇到流氓无赖,自己根本什么也没做,就被暴揍了一顿。一边打,一边叫嚷着:看什么看,看什么看……
这样的情节,立刻充斥在萧离脑海里。可眼前的女人不是流氓,即便是流氓,也是个女流氓。女流氓的手段,那应该也是一种享受呀。
他强忍着想入非非的念头。心里也奇怪,往日间自己可不会有这么多不正经的想法。他又看看渊月,这身打扮,这身造型,明摆着不是个好惹的主儿。
“没必要吧。”萧离脸上挤出笑容:“无论杀人还是挖眼睛,都是很残酷血腥的。若是有一天,你想起这件事来,很可能让你觉得恶心,影响你心情。”
渊月说:“不会的,我很有经验。”
萧离无语:“究竟为什么?”
“因为你看我。”
“就这么简单?”
渊月瞧着他一脸不解的表情:“看我不是罪,那个样子看我也不是罪。关键是我不喜欢,若是换个人,也许我会乐意点,就不这么生气。”
这个回答简单而且侮辱人。
萧离有点恼,但刚才渊月露那两手,自己是抵不过的。人,可以无能点,但不能没有自知之明。
萧离是有自知之明的,于是说:“我无心的。什么人看到你都要目不转睛。能看你一眼之后还能把脸转过去的,除了说明这个人虚伪之外,也可能是这个人眼神极其不好,或者干脆是个瞎子。”
“那么你呢?”
“我不但诚实,而且也不是个瞎子,而且视力很好。”萧离一脸真诚模样:“喜欢美的东西,尤其是人,多看上两眼也是很正常的。你看到帅的男人的时候,会不会多看两眼呢?也许你不会,但心里是想的。爱美之心,人之常情。”
渊月嗯了一下:“说的很有道理,但我还是生气。挖掉你两颗眼珠子,已经是很大的宽容。惹人生气了,总要拿些东西出来弥补。”
“别的可以么?”
“什么?”
“钱。”他想到自己身怀巨资。
“这个字说出来,我该要你的命。”
“衣服?”
“你知道什么关系下,男人才能给女人送衣服?”
“请你吃饭。”
“你觉得合适?”
“不合适?那我请你喝酒。”
“我从不喝酒。”
“所以才要试试。酒入喉,万般烦恼皆无。”
渊月想了想,说:“好吧。”
萧离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他确实听得真切。等他回过神来,渊月已经落下城墙,像片树叶一样飘落下去,没有一点声音。
他也跟着跳下去,却没有渊月那般优雅。像块大石头直接落下来,没一点风度可言。渊月看了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但又说不清楚哪里奇怪。
寂静的长街,寂静的夜。
月光把两个人的影子拉的老长,映在青石板的路上。单看地面上细长的影子,在这样的夜里,就像一对晚归的情侣。
渊月在心里感叹着:一样的街,一样的房子,这个地方似乎没怎么变过。耀晨说的对,世界没有变,只是人变了而已。
“去哪里?”渊月问。
“得月楼。”萧离答:“太平镇最好的酒楼。这个时间,也只有那里还有着客人。”
“不好。”渊月说:“这名字我不喜欢,很不喜欢。而且我不喜欢人多。”
萧离想到了一个地方,自家的小酒馆。
小酒馆的门虚关着,今日没有开门,但南风的细心不会忘了锁门。
“这可不像有人在?”渊月看看四周的环境。不是个大门面,也不临着大街,却是几条巷子交汇。想来白日间人来人往,三教九流繁杂。
萧离推开门,一阵酒香扑鼻。心想:奇怪,今天没有开门,怎么满屋子的酒香。别是姐姐藏了好酒,被老鼠打翻了。又想:老鼠偷油喝的有,偷酒喝的那不成了精。又一想:不对。低叫一声:有贼!
“你害怕贼?”渊月斜眼瞧他:“屋里没人,一只耗子都没。”
萧离问:“你怎么知道的?”
渊月说:“听得出来,心跳,呼吸……,甚至能感觉的出来,你家长辈没教过你……”说完推门走进去,却又站着不动。
萧离跟着进去:“等我点上灯。我姐藏的好酒,多喝不上头,平常都不舍得卖。”
摇曳的烛光燃起,屋子里瞬间亮起来。萧离一转身,差点没有吓得跳起来。屋子角落处,正有人看着他们两个,眼神就像猎狗盯着野兔。
是九公。
老头看着他们两人,拿起酒壶喝了口酒。
怪不得满屋子的酒香。萧离心道:原来是这老头来做贼。
萧离埋怨:“老头,你差点没把我吓死。你来就来,也点上灯呀。人吓人,可是会死人的。”
九公呵呵一笑:“今儿来喝酒,你们不开门,只能自己进来,自己找酒喝。你姐这手艺真好,这酒有滋味。丫头,来一杯吧?”
最后这句话是对渊月说的。
萧离冲九公可劲儿挤眼睛,那意思是:老头,别惹这女的。
谁知渊月娇滴滴的说声:“是。”人走过去,坐在九公对面。
“还不拿好酒来招待。这壶我喝过了,怪恶心的。”
萧离拿了酒,又生起炉子。这下屋子不但亮堂了,也温暖了许多。这个时候,月亮好像被云遮住,夜色忽然变得暗淡。一股冷风吹来,烛光晃了几下。
渊月小手挥动,门咣当一下关了起来。她又撩起脸上面纱,真容露了出来。
一张精巧别致的脸,微黄的烛光下依然白皙,泛着隐隐的白光。脸颊,耳畔,鼻侧,每一处线条都像被刻意雕琢。虽说不上至真至善的完美,但绝对在这张脸上是恰到好处的。
只是额头正中一块红色伤疤很是显眼,让人几乎忽视了其它的美。
萧离仔细看,这张脸竟与南风有几分相似。
也许美女都有些共同之处吧。
渊月不说话,静静坐着。九公也不说话,看着两人。萧离却不知道要说什么,觉得气氛怪怪的。
九公呵呵笑起来:“好啦,老头子也是个识趣的,不影响你们。”把酒揣上,很困难似的站起来,走路颤颤巍巍的样子。萧离想起他有病在身,显然没好利索。
走过他身边时,九公拍拍他的肩膀:“我会把门关上,这鬼天气,眼看着是要下雪。”
直到关门的声音响起,萧离才觉得有点莫名其妙的轻松。心想:自己不是做贼,也不是偷情。干嘛这么紧张?
渊月还是静静坐着,脸上罩着一层寒霜。斜眼瞧向萧离,美目中杀气如刀。
萧离被这一眼看的毛骨悚然:“要……要喝酒么……”
渊月说:“没有心情。你看到了我的脸,是不是也明白了些什么?”
萧离点头,若自己是女子,额头有这么个显眼的伤疤,也会遮住的。但在他看来,即便这个疤再大一倍,也不影响这张美丽的脸。
“其实不用遮起来。”萧离说:“其实不怎么影响,你看起来还是很漂亮。这个疤,我想没人在意。”
渊月说:“可是我在意。”
萧离说:“你知道么,有些地方的女人,外出的时候,是一定要把脸遮起来的。好像是某种教义,或者某种习俗。”
渊月轻锁眉头,那个伤疤更加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