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盼盼并没有直接回答始皇帝的这一问题，因为一两句话根本说不清楚。她沉思了片刻后，找到了一个古人更容易接受的切入点。
    “我们先从王朝正统性这件事开始说吧。”
    此话一出，瞬间就激打到了无数皇帝最敏感的神经上，包括嬴政的。
    “在你们的时代有一个五德终始说，这个学说出现的目的，是用来解释历史变迁和王朝兴衰的。怎么说呢，和神话传说的概念一样，都是你们古人对自己观察到的社会现象，和自然现象的解释跟说明，不过是以想象和幻想为基础的解释跟说明而已，并不符合实际的情况。”
    萧盼盼顿了顿，“比如盘古开天地的神话，就是天地混沌如鸡子，盘古生于其中。这本质上是一种宇宙卵的解释，认为宇宙是卵生的。”
    “而这一认知的来源，就是你们古人对一些生命孵化的现象，进行观察而得到的。这是一种原逻辑的互渗关系，即把不同类，不同质的事物毫无理性和逻辑的联系起来。这也是神话和传说为什么会有格外富有魅力的原因之一。”
    嬴政皱了皱眉头，他大致理解了萧盼盼的说明，于是提问道，“所以五德终始学说是错的？”
    “不能说错，只能说十分的粗糙和简陋。因为这个学说暗含了矛盾论的内容，这才是五德终始说里最有价值的哲学思辨部分。”
    还活跃在战国舞台上的邹衍此时格外的激动，他很清楚自己为什么搞出这一套学说来，他也大概知道所谓五德的说法有些牵强附会，但后世的人并没有全盘否定，还肯定了其中的一部分理论，这让他瞬间找到了一个新的方向，那就是矛盾论。
    他确定，自己只要研究透了这个东西，就一定能获得哲学家这一称号，然后被后世永远铭记，崇拜。只是，矛盾论究竟是什么呢？
    “矛盾论是什么？”始皇帝提问。
    萧盼盼头疼，被马列毛支配的头疼，曾经的她在图书馆的走廊里，为了不挂科，通过临时突击背书的方式，获得的心理阴影再次涌上了心头。
    “这是我们教员的理论，今天先不说这个。”萧盼盼赶忙摆手。她很确定，这种大杀器现在还不能公布出来，否则以后很多事都会推进不下去。
    清了清嗓子后，她继续了原来的话题，“总之，这个学说在你们的时代有论证王朝正统性的作用，比如您的秦国自诩水德，接替的是周文王的火德。到了汉时，张苍认为秦国国祚太短，应该由汉来接替周，故而汉初的正朔是水德，到汉武帝时又恢复了秦的水德，把汉的正朔改为了土德。”
    听到这个过程，秦始皇顿时感到了一丝委屈，被后世王朝欺负的委屈。
    “但正如我之前所说的，这玩意儿基本上就是牵强附会，是你们古代帝王为了统治的合法性给自己身上加的光环。”
    萧盼盼的这话，真的让无数古代的统治者们汗流浃背了。
    秦始皇尽管也不舒服，但他现在的心境颇有点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状态，所以他继续追问道，“既然五德终始说并不符合实际，那王朝正统来源于哪？”
    萧盼盼想给始皇帝竖大拇指，这大哥太适合当捧哏了。
    “清代历史学家孟森先生阐述过一个观点，三代以后，得国最正者，唯汉与明。”
    老刘家和老朱家此时爽了。
    “这个论断有两个要点，第一个是刘邦和朱元璋都是匹夫起事，没有依靠前朝的资源。”
    被点到名的二人，在不同的时空中，做着相同的点头动作。
    “第二点是，他们在一开始并无窥探神器的意思，而是在吊民伐罪和驱逐鞑虏这一过程中，获得了政权，并不是篡位。”
    秦始皇撇了撇嘴，在心里嘀咕道，自己的大秦就是罪呗！
    “孟森先生这个评论的第一个要点并不符合历史发展的逻辑，依旧陷入到了旧时代礼法的窠臼当中，但第二点却是值得深入讨论的。”萧盼盼指出，“王朝正统性的第一个关键因素，就在于是否实现了终止乱世这一重要成就。”
    这个提法终于让始皇帝感到舒服了一些，毕竟这一点他已经实现了。尽管他知道会有反复，但他很确定自己可以保证这一点持续实现下去。
    “第二个关键点，掌握的国土势力范围。”萧盼盼一笑，“这还是您定下的基础，也就是说，一个王朝如果没有拿下您统一天下时的疆土范围，那这个王朝就算是连统一的基本条件都没有达到。”
    这个说法倒是让始皇帝感到了意外和荒诞，一边拿朕的大秦当反派，一边又拿朕的大秦当样板。你们后世的这些朝代是怎么想的？
    “而且这个势力范围是在不断变化的，最后出现了汉地十八省的概念。”
    随着萧盼盼的说明，光幕里出现了各时代王朝的疆域图变化。赵匡胤在看见自己建立的王朝版图如此的娇小后，一时间真的感到了无比的难受，然后他就又被萧盼盼暴击了。
    “举个反面例子，老赵家的宋朝。这个王朝只是在中原范围内，最大程度的终止了乱世，但她没有拿下您定下的版图基础，而且贯穿这个王朝的整个时代，她都没有实现真正的一统。”
    萧盼盼摊手，“在宋代，在最基础的汉家领地内，同时还存在着辽，金，西夏，大理，还有后来的蒙元。不把这些政权打掉，不实现真正的一统，这个时代的正统性就会被质疑。事实上，后续的发展也的确是这样的。”
    这话直接把宋代的文人们干崩溃了，向来自诩正统的他们，此刻非常痛恨萧盼盼的妖言惑众。
    嬴政满意的点了点头，以上几点，他基本都做到了。
    “接下来就是第三个关键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民心。”萧盼盼沉默了片刻，让古人好好的去品味了一下这两个字。
    “一个王朝是否保证了国家不受侵略，是否做到了让百姓安居乐业，是否推动了社会的发展和进步。这些都是检验一个她合法性和正统性的真正关键要素，民心即天心，没有天人感应，没有受命于天，更没有天子，放在你们的时代，最多只有人皇。”
    图穷匕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