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匡胤现在算是理解了，为什么萧盼盼一直以来对自己建立的这个国家评价都不高，一个总是被动挨打的王朝，自然无法让后世之人产生多大的敬意。
    尽管他也能想到，以后大宋的军事战绩肯定不会全都是失败，但总体上必然是难看到了极点。
    只是，得出这一结论的赵匡胤并不知道，他的这份认知其实还是过于乐观了。
    “宋这个王朝，因为历史原因和执政集团在路径依赖上的惯性，最终造成的历史现实就是，其从立国之初便创造出了一个巨大的财政黑洞，后续延伸出的所有问题都可以归结到这个不断膨胀的黑洞中去。”
    “这黑洞应该就是无底洞吧。”赵匡胤自言自语的说道。他说这话时完全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所以坐在他周围的将领们也都听见了。
    一时间弄得他们又忐忑了起来。
    “在历史惯性之外，就是人为原因了，即“平民”皇帝加庶族士大夫的结合。”萧盼盼颇为无奈的叹了口气，“这个组合在你们赵家皇帝的操作下，成为了华夏文明诞生以来，最糟糕的统治团体。”
    一句话算是把整个宋王朝的统治阶级都掀翻了。
    “宋代是庶族士大夫最安逸的时代，为了弥补你们赵家皇帝自己连续两次的得国不正，你们和这群人结成了实质上的同盟，用与士大夫共天下的政治承诺，换取他们对你们老赵家合法性的背书。”
    赵匡胤的脸上闪过了尴尬。
    “从您的时代起，庶族士大夫就开始了自己的野蛮生长，他们获得了无数的特权，在朝时和皇帝一起指点江山，回家后，他们风花雪月，享乐人生。”
    “在这样的背景下，宋代出现了比以往更多的诗人，词人，画家，书法家。那样的雅致，那样的悠然，那样的从容。到了今天我所处的时代，都还有知识分子对此无比向往。”
    说着，萧盼盼不屑的一笑。
    她这一笑，着实让赵匡胤心里一紧。
    “他们向往的不是那份雅致，悠然和从容，他们向往的是能坐稳一个剥削者的位置而已。”
    萧盼盼停顿了片刻，说道：“整个宋代统治阶层的繁华，完全是建立在上层对底层的残酷剥削之上的，而最可恨的是，你们的这种极度的剥削除了在维稳上可以说一说之外，其余的情况真的是毫无收益。”
    萧盼盼搓了搓脸。
    “宋朝是个财政王朝，这一说法的一个重要外在表现，就是贯穿整个宋代的沉重赋税，和不禁止土地兼并的国家政策。那些吟风弄月的文人就是被这样的重税滋养起来的。”
    赵匡胤有些想结束这场直播了。
    “先说赋税，宋朝的正税是比汉朝和唐朝都要高的，与此同时苛捐杂税更是繁多。宋朝在立国后，基本上把五代十国期间增加的税收项目大都保留了下来，而且后续还在不断的增加。按照我们当下史学家的研究总结，就是北宋赋重，众口一词，少有异议。”
    “这种沉重赋税带来的最惨无人道的后果之一就是大范围发生在南方地区的不举子。一般情况下，杀婴现象多是出现在乱世或者极度贫困的家庭里，但只有宋朝，无论太平与否这种现在都在广泛发生，甚至成为了一种社会习俗。”
    赵匡胤的脸此时更黑了。
    “在徭役上，宋代有一个所谓的善政，叫免夫钱。因为宋代的老百姓和所有时代的老百姓一样都是要服徭役的，主要内容有两个，一是战时运输，二是治理江河湖泊时当民夫。于是在宋神宗年间，就搞了这个所谓的善政，交钱了就不用去服徭役了。”
    萧盼盼摇头。
    “但在实际操作上，朝廷根本不可能按照雇佣需要的人数来征这笔钱，而是尽可能的让老百姓多交，这样刨开雇人的钱之后，朝廷就能吃掉这个差价。这种事一旦开了头，就会被大规模的推广。”
    “到了宋徽宗时期，北方地区一个人的免夫钱已经达到了二十贯，南方直接达到了三十贯。”萧盼盼一叹，“为什么一个国家会如此的不要脸，根源在于宋朝的财政到了仁宗时期就已经崩溃了。”
    “这种崩溃的确有外部战争的原因，但那是次要的，宋朝财政的快速恶化在建国起就已经被定下来了。这也是为什么后来宋朝的经济改革政策，都十分激进的原因，再把打强心针就得暴毙了。”
    “但讽刺的是，您的国家从一开始就养了两个超级蛀虫，而这两个蛀虫是您的国家能活下去的根源，所以根本改不动。”
    范仲淹颓然了，王安石颓然了。
    “在不立田制，不抑兼并的政策下，宋代的农业税收极度萎缩，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宋朝发展出了一套高度复杂的间接财政系统，并将提拔起来的庶族士大夫嵌入到了其中，大家一起刮钱。”
    “为了能更好的刮钱，宋代将国家专卖发展到了巅峰，盐铁铜茶酒醋，几乎所有的重要物资都是国家再专卖。所谓开封的市民生活，不过是流民无奈的再就业罢了。”
    萧盼盼顿了顿，“这里就要再次说一下土地兼并，土地兼并带来的最大负面后果就是流民。我之前已经说过了，农业资本主义必然带来的结果就是农民奴隶化，在庶族地主崛起的宋代，这种现象是必然。”
    “但如果一个王朝有办法处理流民，那这个王朝是能活下去的，比如我之前说过的工业化，通过其它产业吸收流民。而宋朝的办法本质上就是这种思路，即冗兵加社会兜底。”
    “冗兵在这里的意思就是将大量的无业流民收编进军队，这算是郭威以来的路径依赖了，这也是为什么宋朝军队的战斗力越来越低下的根源。”
    “社会兜底就是以开封这样吸干了天下财富的大城市，来给流民提供一些可以糊口的工作，让他们变成廉价劳动力。”
    “但这样的方法只是治标不是资本，因为从流民变成士兵后，这些人也依然不创造财富，您的国家不仅没有解决财政危机，反而扩大了财政缺口。为此你们老赵家的皇帝和庶族士大夫们就必须更加奋力的刮钱，结果就是广泛的，不停歇的农民起义此起彼伏。”
    “这些起义有大有小，甚至有些是过分夸张的，但这并不是重点，因为它本身就反映出了宋这个时代的历史面貌。”
    萧盼盼扶额笑道，“其实最讽刺的并不是农民起义本身，而是您的这个国家没有被农民起义推翻的原因，是因为还没等到波及天下的农民起义爆发，就被金人给灭了。总结下来就是，我还没出手，你就倒下了。”
    一时间赵匡胤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样的评价。
    “是民族危机帮你们压制了阶级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