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改造科举这四个字，无数庶族士大夫感到了从内心最深处传来的恐惧，他们太清楚一旦皇帝这样做了以后，自己会面临什么，自己会失去什么。那是他们好不容易窃取来的东西，那是他们生存在世上的根本，那是……
    “国家治理理论的解释权。”萧盼盼说道，“科举诞生的社会原因是生产力的进步，但科举诞生的政治原因是皇权的集中，这个目的到了宋朝时其实已经实际意义上的破产了。”
    “皇权不仅没有因为科举而实现真正意义上的集中，而且还因为科举创造了一个让自己都无法对付的群体。”
    “面对门阀士家，强势的皇帝可以提着刀，按着名字一刀一刀的杀，杀完换一家就是，并不耽误自己统治天下。”
    “但面对庶族士大夫，汉人王朝的历史表现从来都是无力的，因为不敢杀也杀不完。这群人已经不再是一个可以消灭的肉体，而是一个渗透进空气里的理念。”
    萧盼盼沉默了片刻。
    “在独尊儒术之前，国家治理理论的解释权还藏在各个时代的历史实践当中，任何一个学派都能从中总结出一些有益的道理，皇帝能择其善者而从之。汉唐的外儒内法本质上就是如此产生的。”
    “在独尊儒术之后，特别是宋以后，国家治理理论的解释权就被庶族士大夫完全把持了，全部向走入空谈的变异儒学靠拢，皇帝没有了任何选择权。最终导致本该由皇权去处理的事，被庶族士大夫给窃取了。”
    “其结果自然就是人家欺上瞒下，拿到其中最广泛的利益，然后国家完蛋的大锅还得是皇帝自己一个人全都背起来。”
    各时空的皇帝们都感到了极度的不舒服。
    听到这的孔子已经没有了哀叹的心思，他正在重新梳理自己的学说，重新去认识自己的时代。
    萧盼盼喝了口水后，继续说道，“科举制度改造的第一步就是收回国家治理理论的解释权，这是整个文化改造的核心。”
    萧盼盼郑重地说道，“事实上，如果有一个皇帝能在第三次政治大变局时，将这项权力从庶族士大夫的手上剥离出来，那知识大爆炸带来的权力下沉和读书人的增多，将会更进一步的加强国家组织能力。”
    萧盼盼摊手，“但你们老赵家太急于去和这些人媾和了，所以反而让第三次政治大变局出现了反效果。”
    “为了那点君君臣臣的小甜头，放弃了让社会更上一层楼的机会，最后也算是活该被关在皇宫里，当一个盖章机器，还美其名曰垂拱而治。要是不听话就被各种玩，不是短命就是变神经病。”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不要再念了。赵匡胤在心里抱怨道。
    “请记住，一个王朝只要能保证自己拥有足够强的国家组织能力，那就没有一个外敌可以把这个王朝灭掉。”
    “具体该怎么做？”赵匡胤问。
    “先给你们一个思想纲领，以前也说过一次，这次郑重重复一下，上保国家，中护社稷，下卫百姓。实现国家，皇权，百姓的三位一体，配合上民族国家的建设，你们的整个王朝统治合法性将直接飞升一个等级。”
    赵匡胤思考了一下，然后敏锐的发现了一个缺陷，朕即国家这个概念没有了。他觉得这个丫头的确就是想卖大力丸给自己。
    萧盼盼看见了赵匡胤发来的这一担忧，直接翻了个能跨越天际的白眼。
    “你就说你要不要吧。不要就是167年的国祚，被周边少数民族政权各种圈儿踢。要了你们老赵家在自己的历史时空里直接当民族英雄，时代功臣。”
    “至于朕即是国家这个概念，有必要自私到这种程度吗？好像有了这一概念你们这些皇帝就能乾纲独断，千秋万代一样。最后还不是要靠利益收买？而且还只能收买一小撮人。你弟弟是怎么玩死你的，他就是用更高的价码收买了你收买的人而已。”
    赵匡胤脑子宕机了一下，才算是理解了萧盼盼最后的那句绕口令，接着就不免陷入了苦笑中。
    “但凡你真的能实现我说的这个核心，你弟弟连收买人的机会都没有，因为收买的成本会直线飙升。之前说的嘉靖和明宪宗的例子就摆在那了，要玩死嘉靖太简单了，搞死郭勋就行了，但要搞明宪宗就得端了整个京营！这个道理很难懂吗？”
    朱见深和朱厚熜都有些哭笑不得，当然他们笑的原因不同。
    萧盼盼叹了口气补充道，“而且没这个核心概念，我之前提的所有军队改革建议都会是空中楼阁，完全没有立足点，那些东西也随时都会异化，还不如走你们原来的老路了。”
    “光用煤钢联合体不行吗？”赵匡胤依旧有些不甘。
    萧盼盼眼睛一眯，“就凭那帮小地主搞煤钢联合体？大哥，生产力和生产关系是配套的，以地主阶级为基础的生产关系最后只能堕落成奴隶制，这是历史无数次证明了的。人家其它朝代要是不想改，起码可以挺两百年以上，然后等着自爆。”
    “你们老赵家不改，就等着被北边的那些少数民族踢死吧。”
    说完，萧盼盼就颇感疲惫的窝进了沙发里，眼里带着无力和失望。
    她没有在说话，而是在等待赵匡胤的回复，如果这位宋太祖的气量和胸襟都不够的话，她也没兴趣再和他多说什么了。
    与此同时，各时空的很多皇帝也陷入了和赵匡胤一样的纠结，他们能猜到这位宋太宗问的是什么问题。
    也只有那几位雄才大略的皇帝对这老赵家的人感到了统一的不屑。
    这已经不是孰轻孰重的问题，或者说是什么名留青史的问题了，因为这本质上是一个更好的坐稳皇位的办法，就这样居然还犹豫。
    也是在这一刻，这些皇帝深刻的理解了萧盼盼嘴里的那句皇权的自私性是什么意思，不就是只要权力不要义务呗。
    悟出这一点的皇帝们都颇感荒诞的笑了，接着不约而同的在心里感慨道，这皇权和庶族士大夫真是绝配啊。
    光幕里，无数时空的人看见了萧盼盼的失望，包括赵匡胤。
    一时间很多底层的老百姓都莫名的难受了起来，特别是宋初的百姓。他们对萧盼盼说的那些事其实理解的都不深，要不是这个丫头总是试图用最简单的语言讲清楚那些道理，他们肯定会认为自己是在听天书。
    然后他们一点点的悟了，他们意识到了如果自己国家的皇帝不打算改，那以后过上更好日子的希望就没有了。
    悟到了这一点的百姓本能的跪了下来，开始对着某个不明确的方向磕头，他们不是在给萧盼盼磕头，而是在给他们看不见的皇帝磕头，他们真心的祈求着那位坐龙庭的皇帝能把萧盼盼的话听进去。
    终于，他们看见光幕里的萧盼盼笑了。
    “好歹顶了个太祖的称号，没有丢掉该有的担当和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