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柳是在高辛军营附近的一家娼妓馆找到赤焱的。娼妓馆的老鸨看到一个浑身冷冽、气息强大的白衣白发男子走到她面前时,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连舌头都直哆嗦,只敢有问必答,有求必应。娼妓馆的姑娘们看着平日里嚣张跋扈的老鸨如此低声下气,虽心里暗暗觉得好笑,可也大气不敢出。
老鸨将他带到赤焱所在的房门口,讨好的说了句,“这位公子爷是我们这儿的常客,大人和他既是朋友,我这就去选个最好的姑娘来伺候大人。”
话音刚落,老鸨只觉得周身的寒意渗入骨髓,她吓的连连说道,“大人,瞧我这张嘴,该打,该打!”她果真扇了自己两耳光,撒腿就跑。
相柳一脚踹开门,榻上的女子尖叫一声,连忙捂上眼睛,赤裸的身体却露在了外面。榻上的男子已是烂醉如泥,完全没注意到门口的相柳。他双手在女子身上一阵乱摸,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来…我们…再来…让我…好好地…伺候…伺候你…”
相柳叹了口气,转过身去,冷冷地说道,“赶紧穿好衣服滚!”
那女子吓的魂飞魄散,她一把推开赤焱,手忙脚乱地抓起衣服套上,飞奔出了屋子。
屋子里除了一股酒味,还弥漫着娼妓馆浓浓的靡香味和男欢女爱后的汗腥味,几股味道混在一起,那滋味儿实在难以名状。相柳捏住鼻子,将榻上醉生梦死般的赤焱一把拎起,用灵力将他的衣袍胡乱套上,拽着他出了屋子。
围观的妓女们眼巴巴的看着赤焱踉踉跄跄地被人拖拉着往前,连下楼都是连滚带爬的,直吓的花容失色。
相柳拽着赤焱径直出了娼妓馆,越过河街,在一处无人的河沿停下。他一把将赤焱推倒在地,狠狠地踹了他一脚,这才设好禁制,冷冷地看着他,等着他开口。
赤焱吃了痛,这一路被拽拉着,又被风一吹,酒意褪去多半,他总算清醒过来。
他愣愣地看着相柳,使劲晃了晃脑袋,努力回想着,半晌后终于认出了他。他自嘲道,“原来是你!你来这里干嘛?是来看我的笑话吗?”
相柳气不打一处来,“你有妻儿有家室,却流连烟花柳巷,就没有一丝愧意吗?”
赤焱冷笑一声,“和她抛夫弃子相比,我这又算什么!”
相柳怒道,“若不是你负她在先,她如何会陷入绝望,弃你而去?”
赤焱回道,“这东躲西藏的日子,我受够了,她也受够了。是我没用,无法替她遮风挡雨!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何况她如今攀了高枝,又如何瞧得上我这样的。”
相柳一把上前,掐住他的脖子,怒道,“她若真想攀高枝,当年又何必随你离家出走?你当初是怎么承诺她的?那些誓言都喂狗了吗?”
“誓言?无法兑现的誓言不过是句空话,谁不会说!我好歹努力了,可到现在连一个安稳的家都无法给她,连见一面都要小心翼翼的,生怕被人知道。我累了!她也累了!”赤焱一把推开相柳的手,颓然地蹲在地上,抱头痛哭。
相柳看着他那副不争气的样子,心里一股无名之火陡然冒出,他气道,“如果哭能解决问题,要灵力何用!别忘了你还是个父亲!”
一提及“父亲”二字,赤焱突然抬起头,泪流满面地看着相柳,他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哭求道,“我是个没用的,求你照顾好尧儿!我早已被她父亲盯上,若是让她父亲知道我与她有个孩子,别说是我,就连尧儿也难逃一死。我这条命贱,死了就死了,可尧儿还小!求求你!求求你!”他对着相柳连连磕头,苦苦哀求着。
相柳气的转过身去,他扶着额,竭力压制着怒火,果然是膝盖软的没骨气,神农璋琬当初是吃了什么迷魂药,才会和这样的男子扯在一起。
半晌后,他转过头冷冷地看着仍跪在地上的赤焱,似乎有些理解了神农璋琬为何会做此决定。他说道,“你想要的,唯有靠你自己想方设法去争取。灵力不够,修炼来补。你若还是个男人,就好好想想下一步。你辜负了你自己没什么,可你终究是条龙,别玷污了赤龙族的声名!”
赤焱哭道,“你以为我想这样吗?可世道艰难,我自小没有家族庇佑,也不像你这般好命,能遇上赏识你的水神,一参军就当上了军师。这高辛,论资排辈,什么都轮不到我。”
相柳快被他气笑了,他知道赤焱是个没用的,可没想到他不光没用还会怨天尤人,多说已是无益,随他去吧。
他叹了口气,说道,“她跟了你上百年之久,为你生儿持家,你若还有良心,好好想想该怎么弥补她们母子吧。”
赤焱瘫坐在地上。相柳不想再看他第二眼,他唤来金毛,往随城方向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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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随城,相柳幻回许由的模样,找人去打探祝融府的消息,方知祝融夫人去世一事。
他叹了口气,神农璋琬突然不顾一切地回到祝融府,必是与此事有关。
可事关留尧,他不得不想办法弄清神农璋琬是何用意。赤焱是个没用的,指望不上,神农璋琬如果真嫁入轩辕宫,留尧不但身份不能有半分泄露,还长久的甩给了他们。
虽说玉瑶和她是姐妹,只要玉瑶点头,他会毫不犹豫地承担起责任。毕竟尧儿在许府出生,后来母子二人又住在留山的唐家庄,这些年许府没少照顾她们娘儿俩,尧儿十分乖巧讨喜,他打心眼里喜欢这孩子。可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替人养儿,他总觉得别扭。
入夜时分,相柳在神农宫附近的空地上候着。夜色中的神农宫一片漆黑,没了守卫看守,四周静谧一片。他白日里将玉瑶给的那串香樟木手串命人送到神农璋琬手中,盒子底部留有简讯,约了晚上在神农宫门口碰面。
约莫等了两柱香的功夫,附近终于有了动静。一个身影往神农宫方向径直而来,靠近神农宫时,那身影点亮手中的灯。借着灯光,相柳定睛一看,果然是神农璋琬,此刻的她仍身着孝服,神色虽有些戚然,却比以往多了一份镇定。他莫名想起那年他陪着钟山玥去祝融府的情景,听着她叹息神农王姬的悲苦命运。后来在玉琼岛遇见她和赤焱时,他虽不赞同她的冲动,可多少也替她高兴,毕竟,她能有那份反抗命运的勇气,已是十分不易。只是没想到时隔多年后,她又回到了她悲叹的命运之轨。
神农璋琬认出是相柳,对他行了一礼,眼泪汪汪地问道,“姐夫,尧儿可好?”
相柳设好禁制,说道,“尧儿已平安送到钟山。听闻你母亲去世,请节哀!我不想玉瑶为你日夜担忧,有些事不得不前来问个清楚。”
“是为了嫁入轩辕宫一事吗?这是我的宿命,你们不必担心。”
“你若执意不嫁,没人会逼你!”
“是我自己想要嫁,我厌倦了东躲西藏的日子。”
“为何不同你父亲坦白?”
“若那样,所有人都只有死路一条。”
“他是你父亲,真会狠得下心?”
“有的父亲确实狠不下心,可我的父亲别有不同。”
“嫁入轩辕宫,一切问题就能迎刃而解?”
“并不能,所以才求你们相助照顾尧儿。”
“我们凭什么要帮你?”
“因为我和姐姐都是神农王姬。再说,许公子,这些年你帮的还少吗?”神农璋琬一脸镇定地迎向相柳刀子般的眼神,没有半丝恐慌。
“是谁告诉你的?”相柳语气冰冷。
“是我自己猜到的。我与许公子无亲无故,我的兄长之死与公子还有瓜葛,公子为何要一帮便是数年?不过是托了姐姐的福罢了。”
“猜到的?”相柳冷哼一声,他上前一步,灵力已到了指尖,一触即发。
“气味!姐夫,你身上的冷香味和许公子的一模一样,难道姐姐没有提醒过你?”璋琬没有后退,她毫无惧色地看着相柳,深吸了口气,脸上透着一丝满足,似乎又闻到了那股淡淡的冷香味。
相柳继续质问道,“说!你还知道些什么?”
“绿竹想必也是姐夫吧?”璋琬目光迎了上去,眼神中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此事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璋琬眼神中的那丝期待愈浓了些。
相柳看着她的神情,强行收回指尖的灵力。
“若你敢向他人吐露半个字,即便你是神农王姬,我也一样会杀了你。”相柳语气异常冰冷,夜色也无法掩饰他眼神中的那丝杀意。
璋琬看着一脸冷意的相柳,心里那朵汹涌的浪花不经意间破碎,她将那丝期待强压下去,自嘲道,“许公子,姐姐是神农王姬,你对她坚信不疑百依百顺,我也是神农王姬,在你眼里就如此不堪吗?”
“我帮你只是为了玉瑶。”
“我自然明白,也不敢奢望什么。这些年受了公子太多照顾,我无以为报,若有来生,再寻机会报答公子!”
相柳并不搭腔,却问道,“那么,你嫁入轩辕宫,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神农,为了尧儿!”
“一派胡言!你嫁入轩辕宫和神农有什么关系?你一个轩辕王后,往后就是我洪江军的敌人。”
“许公子不也在轩辕呼风唤雨吗?我不过是受了公子启发,谁说为了神农就一定要留在洪江军中?”璋琬的语气中多了一份自信。
“你想留在轩辕帮洪江军?”相柳语气中有一丝讥讽,她一个自身难保的女子,在轩辕宫那虎狼之地,又能做些什么。
“只要你和姐姐答应照顾尧儿,将他培养成才,日后扶持他,我必倾尽全力回报洪江军,毕竟,在轩辕王宫安一条眼线并不容易。我知道你不信,我父亲背叛了神农,我们一家早已被钉在了叛国的耻辱柱上。只是,我想告诉你,我和我母亲与父亲不一样。”
“你大可不必为了神农牺牲你的婚姻幸福。”
“当年姐姐为了神农,宁愿放弃姐夫嫁给高辛游奇,比起姐姐的勇气,我这又算什么,不过是放弃一个不值得托付之人,嫁给赫赫有名的轩辕王,从一个东躲西藏的村妇变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后。”
那桩往事如鲠在喉,相柳脸上闪过一丝戚然,那是他和玉瑶最难熬的日子,每每想起,他总会心如刀绞。他深吸一口气,语气缓和下来,“你若想嫁入王宫,当初何苦逃婚?再说你和玉瑶情况不同,就算你不再惦念赤焱,可你有尧儿,当真能承受母子分离之痛?”
“我没有姐姐那般幸运,错看了人,当初以为遇到了真爱,所以不顾一切,可不曾想所遇非人。尧儿已六十多岁,我倾尽所有给了他一个美好的童年,现在他需要学艺修炼,本就要离开我。若他跟着我东躲西藏,注定将是庸碌一生。可若我嫁入轩辕宫,手中有了权力,说不定将来能帮到他!”
“你若嫁入轩辕宫,尧儿之事一旦被人知晓,你和尧儿都有性命之忧,你就不害怕吗?”
“就算不嫁入轩辕宫,一旦被知晓,一样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这怨不得别人,是我当初糊涂,不明白不被祝福的结合终会是一场空。”
“可尧儿真的愿意看着自己的母亲另嫁他人,承受这锥心之痛吗?”相柳很是不解。
“我的儿子我了解,他生性善良,是有大德之人,若好好栽培,将来必能成大器,我不想他随我苟且偷生,不如豪赌一回。”璋琬语气坚定,竟有了一丝豪情。
相柳定定地看着神农璋琬,不曾想看似柔弱的神农王姬,骨子里却有几分刚烈,也许这就是王族血脉吧。不管怎么说,只要勇于承认错误并及时纠正,也算是难能可贵。
如今事情已迈出了关键一步,要挽回为时已晚,相柳见劝说无用,便不再坚持,他无奈地说道,“我和玉瑶会帮你照顾好尧儿,至于你能为洪江军做些什么,大可不必勉强。轩辕宫宫门深重,轩辕王后黎土儿擅巫蛊之术,你自己当心吧。”
璋琬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一脸感激涕零地说道,“许公子的大恩大德,璋琬来生再报!”
相柳长叹一声,这声许公子他听着总觉得别扭,可又不好说什么,他撤去禁制,淡淡地回道,“告辞,多保重!”
神农璋琬凝望着相柳的背影一点点淹没在夜色中,脸上浮出一丝微笑。直到那丝白色再无痕迹,她才慢慢站起身来,往回府的路走去。
夜色浓的如一团墨,一如她漆黑一片的未来,看不见前路,途中满是荆棘,要靠她自己披荆斩棘独自踏出一条血路,一不小心便会粉身碎骨,可她没有半分畏惧。
前半生她在懦弱和依附中度过,和她母亲一样天真地相信爱情中的山盟海誓。可真做了母亲后,才发现山盟海誓不过如那镜中花水中月,徒有虚美的外表,实则尽是空泛。
她不愿被人笑话,所以竭力把鲜美的外表留给他人,在日夜操劳和琐碎中度过每一个孤独的日夜。直到有一天,失望变成了绝望,红尘终是碾成了泥。她心如死灰!
可为母则刚!她身上流着神农王族的血脉,不想像母亲那般软弱地活着,又早早地死去。她要豪赌半生,替自己和儿子挣一份似锦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