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洋海疆，残阳渐垂。
    徐经身立于甲板上，看着波光粼粼的海面，略有些失神。
    不知不觉，又出海了这么久，算算距离，已经将要超过当初三宝太监的最远航程了。
    可这距离那遥远的新大陆相比，却还有着遥不可及的距离啊......
    “还好，当初留下了雷诺那家伙，不然要走到这里还真是够呛。”
    徐经有些感慨，从当初那几座小岛到这曾经三宝下西洋的最远处，海图中有许多处错误，要不是有雷诺在旁指正，他们可能会面临巨大的危机。
    倒也不是说从刘大夏家搜出来的海图是假的。
    只不过世间沧海桑田有时只在顷刻间。
    一场地震，一个海啸，海岸线后退、延伸，海岛沉没、浮出，新岛诞生毁灭，在大明不再下西洋的这段时间谁也说不清变化有多少，和当初的数据有所偏差其实才是正常的。
    更何况，这可不是当初三宝太监时期的原版海图，是后来人抄录保存的。
    抄录嘛，谁知道会不会抄错。
    人家走私活动范围一般也就是以东南亚诸国为主，鲜有跑这么远的。
    这用的少的东西，自然就容易粗心忽视，抄录保存时自然便可能造成更多的差错。
    “也算是殿下保佑，当初从雷诺手中得到了土豆，现在又在他帮助下一路抵达了当年的极限，看来这大势、大运，还是在我大明。”
    “只不过雷诺这家伙......”
    想到这个西洋投降家，徐经表情就有点怪异。
    倒不是说雷诺投降以后三心二意，身在曹营心在汉什么的。
    恰恰相反，这家伙办事那叫一个尽心尽力。
    就是......就是......
    “航海使，航海使！”
    说曹操曹操到，雷诺不知何时从船舱内钻了出来朝徐经喊道。
    “继续航行三日，那里有一个海港，是一伙探险队的巢穴，他们再次地掠夺、杀害了不知多少人，我认为可以......”
    雷诺拿着海图，展开给徐经指着位置，一边说一边眼冒金光，满满的兴奋感。
    徐经：“......”
    “让本使先看一看。”
    徐经默默接过海图，看着雷诺在上面做的笔记。
    大大小小，一十三个圈，都是一路上雷诺给他们指挥途中给他们指出来的他知道的西洋冒险家所在的巢穴。
    然后又兴冲冲的劝说，带着他们去将这些个圆圈圈出来的地方，有一个算一个的走了一趟......
    那一个积极性，让徐经都怀疑自己给他当枪使了。
    但凭借他这段时间自己又勉勉强强学会的佛郎机语，他们也不是仇人啊。
    难道这雷诺天生反骨仔？
    还是说他在佛郎机其实有着很复杂的关系，所谓爵位给他带来的社会地位比起他那错综复杂的关系给他带来的麻烦其实根本不值一提？
    想当年三宝太监下西洋的时候，一路走来可都是大国风范，即便数十年的岁月过去，西洋依旧流传着三宝太监灭国舰队的传说。
    怎么到他徐经主航下西洋，一路走一路流血了呢？
    他可是大明航海使，是宗主国呀，这回去让殿下知道他造就了一路的杀戮不会给他好看吧？
    虽然佛郎机是殿下在他下西洋之前就亲自反复强调要小心谨慎，必要时可以雷霆手段灭之的。
    但这都灭了一路了......
    他毕竟是个儒将来着，多少心中还是有点别扭的。
    又不是杀人魔，谁一路砍下来心中没点别扭啊。
    “雷诺，本使倒是很好奇，这些算起来都是你的同族，你这帮助本使灭杀他们，所欲何为？”
    徐经默默合上羊皮海图，看向雷诺突然开口道。
    “这......我是在效忠啊。”
    雷诺一愣，唏唏一笑。
    “雷诺，你觉得你能瞒过本使吗，本使给你机会，你要懂得珍惜。”
    徐经眼角微挑，略带压迫的说道。
    虽然雷诺这个家伙一路上用着确实挺顺手，对这一路的航线了解也够细，但他可不放心这种可能存着小心思的。
    若雷诺不能拿出个合理的解释，或许只能遗憾送他去与鲨起舞了。
    出门在外，得足够谨慎呐。
    见徐经认真了，雷诺瞳孔微微一缩。
    果然，明人不可能是那种一路对他都不怀疑的笨蛋，之前会听从他的建议去杀也是因为有共同利益所然。
    但连续十几次同样的套路，这位大明的使者显然不打算继续跟他这么玩下去了。
    “航海使大人，我曾经说过我家在佛郎机还是不错的，是西班牙国王亲赐的男爵不知您可还记得？”雷诺叹气，最终开口。
    “嗯，本使记得。”徐经点点头。
    “我们爱德华拉家在过去，曾经也是一国之君......”雷诺说着，不由陷入回忆。
    虽然中世纪的佛郎机国家根本不值一提，还不如大明县城大，但再怎么说也是国，多少还是有点荣耀感在身上的。
    而这荣耀，在数代以前，结束了。
    他的国，没了。
    而他们家，则效忠了现在的西班牙君主。
    但佛郎机之间的关系吧......乱的一塌糊涂。
    各国之间或多或少都有点血缘关系，但这血缘关系呢，却又没有什么拉近关系的能力。
    子杀父上位，弟灭兄登基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他们曾经效忠的王，也被其弟弟一脉顶掉了。
    佛郎机有一句老话：我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
    何况他们家还是先王的附庸，跟新王八竿子打不着。
    哦不对，要是按血缘关系的话或许还是能扯出七八条线来的。
    但可惜血缘这在佛郎机忽重忽不重的，解释权在强者手中，新王根本不理会他们的亲缘关系。
    因此，这一场政治间的站队便开始了。
    起初，他们家还是打算低头融进去的。
    毕竟当初的小国之王都能成为一个低等男爵，还成了什么狗屁首席骑士团的骑士，低头根本不在话下好吧。
    尊严能换几个钱，爱德华拉家能不清楚？
    可惜，人家不仅不接受，还加大了政治斗争......
    雷诺情绪低落的诉说着自己家的经历。
    此刻的徐经却是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表达自己现在的情绪。
    佛郎机......真特么精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