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这下能算我有诚意吗?”斯特鲁奇·霍特把雪茄型烧火棍拿远,在烟雾中眯缝着眼问道。项天明掰了几下肩膀和手上的关节,在感受到舒爽的同时思考着,“真是奇怪,我还没正式开始为你工作呢,这算是提前预支福利吗?”项天明不禁反问道。
坐在对面仿佛一座肉山一样的古力特生物科技实际掌权者收起了微笑,慢慢把烧火棍的一端摁在桌面上专门的凹槽内弄灭,随后双手交叉立于胸前,身体前倾,很认真严肃地说:“听着,小鬼。这不是为了全人类的梦想或者什么其它随便玩玩的狗屁东西。这是我和李振的赌局!我当初之所以离开飞盟就是要证明——我斯特鲁奇·霍特才是对的!
而现在,你就是我所需要的最后几块拼图之一,我不允许有任何的闪失,懂吗?你妹妹的安全是我对你的承诺,而你也必须要完成你对我的承诺!”
斯特鲁奇·霍特越说越激动,配合着两只不停摇晃的手,好似跳起了某种项天明从未见过的野蛮舞蹈。
“需要额外补充说明的是,你妹妹也是项目的参与人员之一。”十一号又补充道,她手掌一翻,等掌心反转回来的时候小风扇已经消失。“这怎么可能?她一个星图学专业的学生,能对机械方面的研发有什么帮助?”项天明皱着眉头质问道。
霍特的脸因为兴奋,此时已经涨得通红,听到项天明的疑问居然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你这句话里有两个错误,第一,我们研发的并非传统意义上的机械设备。第二,你妹妹在项目中的作用可不小。”
霍特放肆的笑声成功将原本还有些懵逼的李斯特和小a唤醒,后两者扒着沙发边缘勉强坐稳。“淦,我昏迷了多久?”李斯特揉着太阳穴问道,同时尝试着把压在身上的小a往一边推。
“这里是地下实验室,你们今后需要常来的地方。时间差不多了。”十一号简单解释了一下便看向霍特提醒道。后者眉头高挑,站在原地深呼吸一口气后又扭头看向项天明三人:“不好意思,我刚才有点儿……失态。但是,无论如何请不要让我失望,项先生。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的。”
说完这句话,霍特就带着十一号离开了房间,只剩项天明和刚缓过劲儿来的老李和小a。不知怎么的。在霍特离开以后,项天明的心反而开始忐忑不安起来。有一种近乎荒唐的惶恐表现在项天明,这个曾经多次靠着疯狂的机动与敌人拼杀的飞盟飞行员身上。
他心里很明白,自己这是因为即将见到项云汐,这具身体原主的妹妹,也是他的妹妹。这一路赶来,他想了很多次自己见到项云汐时会是什么心情,又会是个什么场景,但等真到了这一刻临近的时候,他却是从未有过的紧张与害怕。
他害怕与项云汐无话可说,他害怕尴尬的氛围,更害怕被识破伪装。纵然项天明可以有一百种一千种办法对付挡在自己梦想前的敌人,但是唯独对于项云汐,他现在连怎么开口打招呼都想不明白。
噔噔噔,门边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不紧不慢。“请进!”李斯特抢在项天明反应过来前喊道,随即他和小a赶忙把还在愣神的项天明从沙发上拉起来,又简单给他整理了一下衣着。
合金表面包裹了一层木片的门被缓缓打开,很安静,安静到让项天明有点难受。门后的人还没有出现,但项天明的神经紧绷,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一条腿首先从门后出现,与预想中很不同的是,那是条穿着牛仔裤的粗壮大腿,紧接着能看到一只白花花的胳膊,手上还戴着蓝色橡胶手套。
“额,你们好?请问你们看见霍特先生了吗?”一张陌生的男性面孔探头进来瞧了一眼,有些吃惊地问道。尽管这人长得并不丑,但是他面部的某些男性特征还是莫名其妙地让项天明感到一阵恶心,这与他想象中完全不同。
“刚出门,具体去哪儿不知道。”李斯特捂着额头回答道,他刚才也跟着紧张了很久。但现在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这不是项云汐。
“好吧,谢谢。”那男子微笑着回道,随后又缓缓关上了门。世界重新安静了下来,这让项天明又松了一口气。这小小的一扇门此时竟别样的让他感到安心,同时在心底又是那样的期待和彷徨,这是何等的魔力。
项天明想了想,开始打量起自己的衣着,趁还有时间,他想要做到完美。一件贴身的白色轻型抗压服,黑色的夹克和墨绿色的工装裤,即使在二十三世纪也能称得上复古。由于来的路上下雪,许多衣服上的褶皱留存了不少积雪。霍特显然没有给他们做清洁的心思,到现在,这些积雪已经逐渐化掉,在身上留下深浅不一的湿漉漉的痕迹。
“真是倒霉。”项天明皱着眉头忍不住说道,这是他为数不多的,能拿出来见人的非工作服装。“有纸吗?”项天明对正在研究房间内其它摆设的两人问道。小a把目光从一尊金光灿烂的佛像身上移开,随后从荷包里掏出了一沓已经被揉成一团,并且还在滴水的纸。
“我这儿有,我来给你擦。小a你把小项的衣角给我拉直。”老李哭笑不得地说道。李斯特在前,小a在后两人将项天明完全夹在中间,也不管项天明怎么抵抗,一下又一下的帮后者吸干水分,整理衣褶。
等到衣服和裤子都整理到令三人都很满意的时候,李斯特和小a这才放过项天明。但就在老李从项天明身前走开的时候,项天明却愣住了。
因为就在霍特离开的那道门边,不知何时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她扎着黑色的短马尾,穿着并不算合身的白色实验室大褂,里面那件青色短袖洗得发白。她就那样隔着远远的,好像陌生人一样,双手插在宽大的衣服荷包里看着项天明。
那张原本在记忆里还稍显稚嫩的圆脸已经完全长开,再无青涩的气息。一双丹凤眼带着点迷茫和不可思议死死地盯着项天明,更多的,还是怒气。
“小……小汐!”项天明下意识地说道。在那一瞬间,他的脑海里没有别的想法,就只剩下这两个字。
李斯特和小a回头看了一眼,旋即一齐跑到佛像边上装起石头。
“…………”被项天明称作小汐的的女孩保持了沉默,她还是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不说话,仿佛与项天明之间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
项天明抬起的手又慢慢放下,他知道,此刻的沉默是对他这个不称职哥哥的惩罚,对于这样的判决,他无话可说。
沉默,还是沉默,房间内安静得能听到每个人的呼吸声。沉稳,富有节奏和规律的,那是老李和小a的呼吸声。快速且急促的,那是项天明的呼吸。至于最后一种短暂且平稳,仿佛一直在刻意隐藏自己的,便是项云汐的呼吸声。
这沉默持续了很久,久到让项天明都感觉到压抑和难受,简直让人透不过气来。仿佛是呼吸困难般,项云汐突然仰起头来深呼吸几次,等到她低头时项天明看见她的眼眶已经微微变红。“你还有这次会面都和我梦里想象的不一样。”项云汐突然说道。
项天明下意识看了看自己身上,就连他自己这些日子以来都未曾注意到他到底和一年前的自己有什么区别。
“在学校我被老师和同学说是杀人犯的妹妹,还不得不接受执法官无时无刻的监视。知道为什么后来我没有回你的消息吗?”项云汐冷着脸问道。项天明嗫嚅着嘴唇,没敢回答。
“我来告诉你,因为他们都说你死了,死得连渣都不剩,变成了飘散在太空里的垃圾!每到晚上我就害怕,害怕会看见你拖着残缺的身体向我求救,我好几个月没敢登上终端看你的消息。”项云汐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说道。她的每一句话都让项天明感到刺耳,字里行间都强调着他们之间的隔阂。项天明连忙安慰:“不,小汐,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他努力挤出一个比哭稍微好点的笑容,想要安抚项云汐的情绪。
“回来了?那为什么当初要走呢?为什么要抛下我呢!我好恨你。”项云汐倚靠着背后的桌子,肩膀抽动着,低着头,几乎是吼着说道。尖细高亢的声音简直震耳欲聋。项天明有些难以开口,他不知道为什么项云汐要这样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怎样回答。
“我,我没有,我当时只是暂时需要躲避追捕,我还提前给你转过去学费和生活费……”项天明努力辩解道,但说到最后,他自己的声音都越来越小。无论如何,在项云汐看来,都是他毫无理由的消失了大半年。
没想到项云汐却好像被这句辩解给刺激到,红着眼抬起头对着项天明说:“钱钱钱!你就知道钱,我不要钱!”
仿佛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项云汐踉踉跄跄地向后退了几步,像是头受伤的母狮子退回草丛中舔舐伤口。“明明当初不是说好了,要一辈子相互扶持,再也不回到那个烂泥坑里去吗?”项云汐似乎是累了,坐在地上抱着腿低声问道。
项天明鼻子一酸,那些这一世和上一世的记忆糅合在一起,好似万花筒般在眼前走过,其中,关于项云汐的那部分是那么真实,那么美好。
“对不起,小汐。我当时头脑一热做出了那样的决定,我对不起你。如果要我说一万遍,一百万遍对不起才能让你原谅我,那我就当着你的面一遍一遍地说。”项天明不由自主地上前几步,蹲在项云汐的身边温柔地说道。
“如果说句对不起就能抚平伤口,那还要执法官做什么?”项云汐小声抽泣着问道。她抬头看着离自己这么近,又仿佛离得那么远的项天明说:“你得答应我,再也不离开,再也不做那么危险的事情。等到我毕业,我们就搬去一个没人知道的星系,找一颗星球开发农场。任何坏人都不能进来,当然,我的朋友和你的朋友都可以来。
这样的地方肯定有,我学的就是星图和引航学,这样的星球我肯定能找出来的!好不好?”
项云汐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透露出无限的期待,仿佛已经能看到在不远的将来,自己是过得多么幸福美好。项天明此刻终于明白,这才是项云汐的真正目的,是从一开始的对话到中间,最后必然导向的路径终点。
项天明站了起来,后退几步。项云汐仿佛有预感到什么东西似的,失神地微微张嘴,一种她并不期望和未曾想象到的故事节点即将发生,并且将永远且极其深刻地影响她和项天明之间的关系。
她心里已经知道,但她还是有所怀疑,有所期待,她仍旧不敢相信。悲伤,愤怒,喜悦,甚至是麻木般的平静在此时此刻都融合在了一起,在项云汐的心底翻涌,等待着一个爆发的机会。
飞盟飞行员项天明俯视着项云汐,带着一种他此前从未想象过的语气,以他自己都微微感到有些吃惊的决绝和严肃回答:“不,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