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飞,寒风冽,康国腹地已数日不见阳光,泥泞不堪的道路,让人望而生畏。
关宁府,康国重镇,距皇城三十里,驻军二万,其扼守皇城东面通道。关宁军并非康氏老牌军队,却最受信任,其前身是个半农半兵的村寨,三十九年前康皇城暴乱,皇族四散而逃,关宁不惧乱军威逼,死死护住逃入村寨内的皇氏成员,全寨二千余人死伤过半,却成功坚守至各地勤王军赶至,同年,闻讯北上支援的同盟军,驻足关宁寨前持兵而立,以此方式表达敬意,敬那些英勇的士兵,敬那些死战不退的老弱妇孺。关宁的功绩看似不大,却实实在在救了康国一命,他们护住了当时的皇太子,让康国免陷于诸王内斗。而康国皇城内乱的原因,无数人知道却无人提起,事后,康国废除奴隶制,关宁立府立军。
此时,关宁城上,两人并立,一人苍老微驼不失威严,一个身型壮硕却发已斑白,两人任由风雨扑面,不作阻挡。
康泽,康国皇帝,苍老略驼的他一身简易青衫,无冠无装饰,其身侧的康庄亦是如此,两人如同闲暇无事结伴溜达的父子。
脚下城门处,人头涌动鱼贯而出,风雨拦不下脚步,泥泞不堪的道路拦不住为了生活奈波的人。
康泽注视着离城而去的人,淡淡说道:“有时我很羡慕,羡慕他们简简单单的生活,羡慕他们的父慈子孝、子孙环绕。”
康庒看向身侧大自己四岁,却已对比苍老的兄长,没有回应他说的话,而是叹息道:“十一年不见,你老了很多。”
康泽转向弟弟,耸肩道:“没办法,皇帝不好当。”
康庒气笑,没好气道:“都能跑这等我了,还不好当?我看是后宫人太多了。”
“有事说事,别扯那么多,把我找来有什么事,我这次可是下血本了。”
康泽直瞪康庒,可转念一想为了迷惑他人,自己这弟弟不但把平镇搞得人心惶惶,甚至连家人都送走了,于是表情一变幸灾乐祸道:“我又没让你这么干。”
康庒回瞪时撸着起袖袍,一副要痛揍皇帝的样子。
康泽见此暗骂大意了,怎么连个护卫都没带,为了不被揍,于是摆手赔笑道:“别动手,真有事才叫你回来的,北面那两个族叔有点不安份,我需要你去看看。”
康庒放下袖子,神情复杂,数息后叹道:“多久了?怎么不让小一辈子去?”
康泽摇头:“三次诏令不归。小辈中确有不错人选,我不想他们太早志得意满,免得以后头痛。”
康庒嘴角抽搐道:“那不是还有别人嘛,为什么非要我去?”
康泽乐呵呵说道:“东面动不得,庆、连两国有异动,数月间边境上死了二百多人。西面陈国的意见很大,说我们监管不严让太量兵器流入风原府,才导致了动乱。南面看似能动,可我不敢,真的不敢呀。”
康庒气笑:“那我带谁去?该不会让我一个去吧?北方那二位怎么说都算长辈,可能不好说话。”
康泽哈哈大笑道:“放心,你要是回不来,你那些娃我会照看。”
……
二万人的关宁军,放在常备军六十万的康国算不上出众,还常被嘲讽为老爷兵,不是战力不行,是待遇上让无数人眼红了。自关宁立府立军,便很到皇族的倾力培养,人口从残存的千余人激增至三万,安置于此之人,不是悍卒,就是平乱中功绩突出者。康氏许下承诺。承诺关宁人和他们的子孙后辈永世不税,不但如此,关宁军还享受着皇城卫队的待遇。
时间流逝,如今的关宁已不是原本村寨,不但筑起了城墙,人口也达到了十二万。十二万人,二万个参军名额,在别的地方只能抓壮丁,在武德充沛的关宁却是另一副影像,一年一度检查征兵期,都有无数人翘首以盼,他们在等名额,等别人淘汰下来顶上,造就这一幕的原因,是关宁军没有年龄限制,不论是谁,只要能通过测试就能无限期服役,外地人眼红也没用,关宁军只招关宁人。
关宁朝东,也是唯一的城墙下(朝向皇城方没有城墙)人头涌动,雨飞,寒风,没能拦住生活在这座城市的人,关字旗下,队列齐步而出,没有悲伤,没有离别的痛哭流涕,五千人在欢呼声声中离城而去。城墙上,兄弟俩人相拥而别,一人哭笑不得,一个人大笑而去,康庒临别前踢了康泽一脚。
——
“哇……”
张镇办公大厅啼哭声不止,张峰左手一个娃右手一娃,身侧二胖妞,只顾着往口中塞吃的,一点帮忙的心都没有。
张峰看向女儿侄女怒道:“张凤!你阿妈去哪了,你弟饿了,还不赶紧去叫她们。”
张凤圆脸一皱,却不见皱纹,往口中塞了片柚子含糊不清道:“没饿,他俩一天到黑就知道哭,再哭会就安静了,不信你等等。”
张云奶声奶气附声道:“是呀,是呀,昨晚哭得可历害了,我都想把他们扔了。”
张凤:……,张云:……
张峰好言好语,又是道理又是恐吓,最后奉上了一大堆零食,才让两个大胖公主心甘情愿带走了两个扬声器。
哭闹声远去,张峰刚舒了口气,便看到兄长张山带着欠揍的表情慢悠悠走了进来,张峰二话不说抄起凳子就砸了过去。
张山躲开飞来的凳子笑道:“不就带半天个娃嘛,至于生气嘛?”
张峰气道:“那你怎么不带!一天到晚就不见你露个头,这几天嫂嫂没少骂人。”
张山嘻笑:“太忙了,又是巡逻队又是铸造营我那有时间,张岭那小子一走我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了。”
张峰气结,指着张山骂道:“这借口你都用了几十年了,以前你在外地我没话说,现在少给我来这套。就那点事,你就不会扔给别人?你就不能老实点带几天?……”
骂声中,张山悠然自得,一点愧疚感都没有,待弟弟骂够才嘻笑道:“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北面?”
张峰呆了一下,随即坏笑道:“这样不好吧?”
张山白眼一翻:“你又不是没干过。北上一事,家蛮、蛮权、陆丰…他们来信说要一起,来不来随你。”
张峰一把揽过张山,两个加起来快一百了的人,开始交头接耳,不时有奸笑声响起。
——
连山长老院,最高一栋楼的楼顶上三张躺椅并排,张癫半坐手持对着镜子挤痘痘,黄图半蹲在椅子前挥笔写字,张扬半迷着眼晒着太阳念词:“火炬、银鼎、中夹、星海、五行、八卦、银珠、武林、诸神、……”
张扬念着念着突然没声了,张癫侧眼一瞄偷乐,黄图气得一脚踹了过去。
被踢醒的张扬恶人先告状怒骂道:“黄图!踢我干嘛!你是不是皮庠了,我又没睡着。”
黄图气笑:“是呀,是呀,都打呼噜了还没睡着。能不能认真点,再闹下去那帮老头真就把他们扔海边去了。”
张癫附声:“老大,别玩了,我真不想去外面,又脏又乱,你能不能别一天到晚惹爷爷他们生气。”
张扬嘴一歪,不忿道:“我也不想这样,可不闹会更恶重,他们绝对会满世界安排我们。信不信由你们,现在能拖一天是一天,拖到开春我们就能回镇上了。”
黄图忧心忡忡道:“镇上叫我们回去的几率是很大,可怎么拖,给房子起名能拖几天,剩下的时间又该怎么办?”
张扬奸笑:“山人自有妙计,尔等不必担忧。”摆谱的下场不是很好,没一会他便被按到了地板上。
张扬乞饶道:“我说!我说!先松手!”
张癫闻言松手。黄图无语道:“老三你松手干嘛!你还真信呀!快帮忙,我按不住了。”
——
府城,又名皇城,府城联邦名义上的都城,也是联邦境内最庞大的城市,人口超过了五十万。为了不再城破国亡,桑氏一族重新确立了领导地位后,便下血本大兴土木把防御不强城池大改了一遍,增高了原有的城墙,并扩宽护城河。可就算这样也不能让桑氏放心,随着对外的不断胜利,物资丰盈后,府城的又一次进行了扩建。
浦江口,府城城郊渡口,一身朴素黑袍的桑德带着护卫登船,一路经过六个闸口,五个驻军点,耗时近一个时辰才抵达内城。
脚踏残雪时,桑德轻叹一声,这一路行来他看来花天酒地的贵族子弟,看到了浪荡不羁的诗人,看到了守军的松懈,看到了街头巷口人满为患的学堂,看到了眉开眼笑的商贩,却看不到持兵练武之人。虽身处两道城墙,两条护城河,又将步入第三道城墙内的桑德很不安,进入内城时不由自主走上了城墙,望向城市无懈可击的防御眉头紧皱。
“吱~”刺耳的摩擦声响起,厚重的皇城大门在六位壮汉的推动下缓缓开启。
入眼是熟悉的布局,熟悉的景象,却让人倍感陌生,感觉变了,像变小了像变近了又像变得遥远了,桑德呆立,身侧数十人无人提醒无人催促。
许久后,一劲装男子在六位披甲待卫的环卫下出现在了大门附近,男子驻足看向立于门口处的人迟疑道:“九弟?”
桑德闻声转身回望,注视男子数息,不确定问道:“三哥?”
劲装男子大笑一声,给了桑德一个大大的拥抱,片刻后,两人结伴同行,交谈间桑德露出了笑容。
桑杰,桑皇第三子,自幼便桑德玩得来,两人不顾母族势力干涉,时常结伴捣蛋,直至各自奔赴外地,一别就是七年。
各自挥散护卫,久别的兄弟并肩盘坐于台阶上,桑德侧头看向身侧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兄长调笑道:“多年不见,不长个就算了,怎么还变得更丑了?”
桑杰耸肩道:“没办法,到处奔波,吃不好睡不好,长不高很正常。论丑的话,你也好不了,你还比我黑。”
两人都出身皇氏,相貌上自然不差,就算皇帝瞎了眼,权贵给皇帝献妃时也只敢献上最漂亮的,两俊逸之人喷着热气相互挖苦一通,不知不觉间聊起了各自的经历。桑杰说起了庆国的事,说起了自己迎娶的刁蛮公主,说起了调皮捣蛋的儿子女儿……。桑杰说起南下之族,说起了沿途风景人文趣务,说了些各方的情报,却提及当中的阴谋诡计,血与火。
听到桑德数次提及张扬一词,桑杰皱眉道:“能搞出了这么多事?会不会成了威胁?”
桑德看着一脸严肃的兄长,失笑道:“一个人而已,又不是神,同盟的权力架构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想说得上话至少得一二十年。”
“就是同盟那帮老头不好对付,我想离间他们的关系或引来同盟军北上,让康、陈两国的不满和忌惮,结果到现在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桑杰闻言惊起,一把拎起桑德怒道:“风雪关的事是故意的?你活得不耐烦了吗!”
桑德不挣扎不反抗,无奈道:“放手,别人看到不好。风雪关被埋伏是我大意,没想到竟然有人敢在国境内动手。”
桑杰放手后反问道:“同盟人会善罢甘休?我感觉得不太可能。”
桑德耸肩道:“那些蛮子怎么可能善罢甘休,不过无所谓了,只要他们不是大举北上,对我来说就是行动失败了。我现在更担心沙漠中跑出来的人,西镇方面暂时想不出好的办法解决。”
桑杰突然叹息:“你别想这些了,还是想想眼前好点,万一宗祠会议不顺利,我们就得当个闲散贵族了,我可不想一天到晚靠喝酒打猎过活。”
桑德想起入城时看了的景象,心不由凉了一半,再想到自己多年来的功绩,另一半也凉得差不多了,出身皇族的他深知,功有时便是过,过于强势不利于内部。
一身单薄劲装的桑杰缩了宿脖子,带着几分落寂说道:“这里有点冷,我们走吧。”
脚步声远去,禁宫广场上不再有声响,只余寒风中伫立不动的禁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