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脚步声渐行渐远,屋内剑拔弩张的气氛也消散了些。
寨主夫人给她夹了一筷子菜,又将她的酒壶拿远了些,“你今日喝的酒足够多了,用些饭罢。”
聂桑窈垂眼看着眼里的菜没动,下一秒却突然闭眼无力地往后一靠,像是刚才和聂寨主对峙便已经花光了力气,现在已经精疲力尽了。
“母亲,别再瞒着我了。你想要的一切,不是都得到了吗?”
她的语气里透露出一种深深地疲惫感,这种疲惫不像是来自于身体,好似来自于内心深处。
聂桑窈真的累了。
她讨厌猜来猜去,讨厌互相算计,讨厌和人争执对峙……这和她向往的纯粹背道而驰。
话音落许久,寨主夫人发出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叹息,终于妥协,轻声开口:“有什么想知道的,便问吧……阿娘,不会再瞒你。”
她答应了,聂桑窈却不知从何问起了。
但是她没过多纠结,想起来什么便随口问什么。
“聂殷絮,聂槐序的亲生母亲,您和她关系很好?”
寨主夫人不意外她知道,摇头失笑,“大长老还真是什么都告诉你了……”
大长老是个正直的,而这场局几乎将所有人包含在内,稍有不慎,所有人可能都要折进去。他们知道他肯定不会允许他们策划这一切,所以都在故意瞒着他。
当然,一同被瞒着的还有二长老和三长老。这俩一个单纯没多那么弯弯绕绕,一个善良心软爱唠叨……
总之,这仨人因着各自的性格,被他们一致决定排除在外。
但是这三个人的情况还不一样。
二长老对这一切是真的无知无觉,只以为是聂闻笙疯了要造反。
三长老倒是隐隐约约觉得有点不对劲,但出于对寨主等人的信任,那点怀疑也很快抛之脑后。
而大长老则是对寨主夫妇的往事知道的最清楚的。他也不是傻子,虽然被他们排除在外,但这么多年的观察下来,对于最近发生的事倒也察觉出不对劲,猜的方向大概是正确的。
他有心想让他们回头,却也为时已晚。故而,选择将他知道的一切告诉正在追查真相的聂桑窈和聂槐序,希望他们为那些因这场本可以不用发生的乱子而丧命的族人,向策划这一切的人讨个公道。
族内没有什么消息能瞒过寨主和寨主夫人,即使大长老去找聂桑窈时再怎么小心,也不会逃过他们的眼睛的。
但,他们也没想过阻拦。
知道了又如何?总归他们要做的一切都几乎做成了。
寨主夫人想到这一点,于是有些漫不经心的点头,“知道这事的人不多,大长老算一个。”
“殷娘,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
她们之间的故事很老套。
聂殷絮父母于幼年时双双亡故,她家里又没什么亲戚庇护,所以经常会遭到别人的欺负。
那时还是个少女的寨主夫人见不得他们恃强凌弱,欺负一个孤女,出手护了聂殷絮几次后,便暗中教她如何反击。
她很聪明,学得快,很快就能自己打跑欺负她的人。
于是不出所料的,她们成了最好的朋友。不过很少有人知道就是了。
回忆起好友,寨主夫人面部表情愈发柔和,“如果她还活着,你或许要叫她一声干娘。”
……这可不兴叫啊!
“母亲糊涂了。她即使活着,我也不能叫她干娘。”聂桑窈有些无语的看着她。
“您忘了,她是我二婶。”
寨主夫人被她说的一愣,反应过来后忍不住笑了起来,“是,阿娘糊涂了。”
可是在她眼里,她的殷娘不是谁的妻子,谁的母亲,只是她最好的朋友聂殷絮。她们约定过,日后若是有了孩子,对方便是孩子的干娘。若是孩子愿意,异性便结亲,同性的话是一定要做好友的。
只可惜,她成了她的弟妹。她们的孩子,也只能是堂姐弟的关系。
聂桑窈看了看外边的太阳,没给寨主夫人太多时间回忆往事。
快到献冠的时间了,她得快点……总不能自己的热闹都凑不上吧?
“二婶在你的局里是个什么样的角色呢?帮你谋划这一切的……帮凶?还是自愿入局的棋子?”
寨主夫人突然起身,将窗子打开。
风轻轻吹进来,吹散了些酒味,凉爽的温度也让原本就不多的醉意散了个干净。
她站在窗边,任由风和光打在脸上。
“殷娘啊……她是我以身入局的伙伴。”
她将帮凶替换成伙伴,不知是在自欺欺人,还是单纯的不愿意这么形容已经死去的好友。
但是她这么一说,聂桑窈就全懂了,成功的将一段段往事串联起来,大概拼凑出了整个局面。
“您嫁给了父亲,二婶嫁给二叔。你负责引导父亲和叔叔们一步步下棋,二婶则用催眠,让二叔对于长生产生执念,最后更是以身死来让二叔疯魔。”
她呆呆的念,“这场局,从你们分别嫁给父亲和二叔的时候,就开始了……而我,则是你们计划里最重要的一环……”
她有些艰难的咽了下口水,自顾自的问:“可是我不懂为什么?您若是仇恨太上亦或者想要自由,完全可以熬死他们,或者等我们上位,届时我们几个小的稳住族内弟子,再与你们一起对抗他们……”
“为什么要如此心急呢?为何要采取如此极端的方法?”聂桑窈猛地看向她,“您知道这次动乱,有多少弟子命陨吗?”
“将近半数的弟子,因为你们的谋划死了!他们大多都正是青春年少的年岁,有的甚至比我还小!”
“你还记得你是寨主夫人吗?为了一己之私,让那么多弟子为了你的私欲陪葬,你的心里就真的没有一点悔恨吗?!”
她愤怒之下抬手掀了桌子,一时间,盘子杯盏的碎裂声不绝于耳畔,待碎裂声停,地上早已一片狼藉。
“我知道!”寨主夫人被她激得也起了怒火,“那我的寒郎呢!我的寒郎为了他们口中的规矩,惨死在万虫窟!”
“那几个老东西,硬生生的要逼我的寒郎去死!我苦苦哀求,求他们给我们一条生路!可他们呢……”
她有些歇斯底里的喊叫起来,“他只是个手无寸铁的普通人啊!”
“寒郎……”聂桑窈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明白过来,便忍不住大笑,笑声讽刺而轻蔑,“所以,我素日里敬爱的母亲,万蛊寨人人尊敬的寨主夫人,为了一个男人,便打算要所有人为他陪葬吗?”
她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
“你觉得是那群太上长老害死的他,那为何不去杀了他们,反而拿我们所有人做棋子,拿无辜的人为你的寒郎陪葬!他们又做错了什么!”
寨主夫人脸上挂着的温柔假面早已碎裂,露出有些疯癫嗜杀的内里。
“你以为我不想杀了他们吗!那群老东西……我若是能直接杀了他们,又何苦让我的寒郎在地下孤单许久!”
她的发髻不知何时散开了,长发被风吹的遮住一半脸,背着光站着,愈发显得她表情阴翳。
“万蛊寨就不该存在……它骨肉分离的教养,阴险狡诈的人性,压抑束缚人的自由,还有他们高高在上,视平凡之人如草芥……它一切的一切都应该被销毁!”
“我有时候真恨不得一把火烧了这里……如果我没有出生在万蛊寨,我和我的寒郎一定会恩爱一辈子!”
聂桑窈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像是头一次认识自己的母亲。
“所以,你以为自己做的一切都是正义的吗?我们该怎么做?跪下来叩拜你的大恩大德?”
寨主夫人捂着唇笑,“正义?我没那么认为。我只觉得我没错。如果在给我一次机会,我也一定会这么做!”
不知错,不悔改,便是如此了。
同这样的人,已经没什么好聊的了。
聂桑窈于是踢开脚边的碎片,转身要走,“正义而伟大的母亲,那就请您继续坚守您所谓的正确吧。”
“作为最大的受害者和您的女儿,我会为这一切讨个公道。”
聂桑窈原本还有一些想问的,比如哪几位知道她发动这一切的真正目的,她父亲知不知晓,哪几位又是真正的参与者,她的身边有没有她的人……
但是,她现在心情很不好,于是决定将可能有关的人全部抓起来,种了真话蛊后挨个审,按着族规现审现罚。
小罪按大罪算,重罪的直接就地杀了……不管是谁。
一个个的都疯了似的搞死人,那就都别活了,都给她去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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