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对于万蛊寨的普通弟子而言,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事,寨主聂听箫和寨主夫人聂烟柔宣布退位,由少寨主聂槐序正式继任寨主,二人宣布隐居。
第二件事,六长老聂则粼暴毙,据册律堂调查,发现是偷练禁术致使内力逆行,隐脉碎裂而亡。
弟子们对于聂则粼的死亡唏嘘不已,但也并未怀疑——史书里因为耐不住,修炼禁术,最后反噬而死的长老数不胜数,他们震惊,但不稀奇。
比起这个,更多人还是好奇寨主……哦,前寨主怎么突然退位了?聂槐序不是还没成年么?
弟子中流传的关于聂听箫提早退位的原因有很多版本,有人说他是在镇压叛乱时受了伤,有人说是因为聂槐序太过优秀,便退位让贤……但是最令他们觉得可信的,还是说聂听箫想提早退位,陪夫人聂烟柔游山玩水。
万蛊寨谁人不知他们夫妇情深似海,聂听箫又是个惧内的?
倒是没人怀疑是聂槐序篡位,毕竟几个太上长老都露面证明了聂槐序新任寨主的地位。
同时,四五六太上长老、前大祭司以及前寨主夫妇的惩处也开始了。
对于他们的处置,聂什雅等人的表现不一。
听闻自家师父没事的聂风竹、聂温祁和聂蕊松了一口气,都在庆幸自家师父没脑子不清醒的参与这种荒唐事。
聂臻脸上也没多少意外的神色,从事情的真相到自家师父的惩处,他心中都有数,最后的结果都在意料之中。
但他还是单膝跪下,向聂槐序请求道:“寨主,师父无儿无女,我于她是亲子一般的存在……能否允许我与师父再见最后一面?”
若再不见,今后怕是再也没机会了。
聂槐序坐在主位,惯常散漫的笑容也多了几分上位者的威严。
“一柱香时间。去吧。”
聂臻郑重抚肩一礼,随后离去。
见状,聂什雅也请求去为大祭司送行。
聂槐序也同意了。
日后毕竟还要共事,这点面子他乐意给。
这些事虽然是秘密进行,但是聂槐序手底下的那点人效率很快,天擦黑时,便已经押送完毕。
夜空繁星如水,远处星星点点的灯光的亮起,却不似从前那般分布密集。
聂桑窈坐在微雨楼顶,独自望着星空喝酒。
她去送了大祭司,去见了四五六长老之后,便一个人坐在这里喝酒,从日落黄昏到此刻满天星斗。
一阵风吹过。
身边轻微落地声响起,很快坐下一白色身影。
“怎么独自一人对月浇愁?嗯,好香醇的酒——怪不得要偷喝……”
无心拿起一瓶酒,拔开塞子喝了一口。
聂桑窈轻笑一声,扭头看他,“不问自取是为偷。你不是和尚吗?你的戒律清规都守哪儿去了?”
无心拎着瓶颈晃了晃,在月下笑得肆意出尘。
“我没有戒疤,不算真和尚。”说着,他还特意给她看了看自己光滑的头顶。
“戒律清规……我想守便守,不想守便逍遥自在。没有东西能困的住我。”
聂桑窈挑眉,“那你师父呢?”
那身不肯脱的僧袍,那头不肯蓄起的发……不都是固执的想通过这些来怀念忘忧老和尚么?他也不能困住他么?
无心没有丝毫犹豫的摇头,“真心爱护你的人不会想困住你,老和尚并没有要求我这么做——我这么做,是想着总得留点什么东西证明一下,证明我一直是寒水寺的小弟子,证明我是无心,我可以不是天外天宗主叶安世。”
真心爱护你的人不会想困住你……
所以,将我困在局里的阿爹阿娘并不爱我吗?
她因这一句话而陷入了迷惘。
或许是酒劲上头,也或许是今晚的夜色醉人,她没有任何掩饰的对他说出自己的心声。
“我和你说过吧,万蛊寨亲缘淡薄,这句话没骗你——但我算是个异类,自幼便在父母的疼爱下长大,周围又有长老们的关心爱护。我以为我是万蛊寨里最快乐的姑娘。”
“阿爹阿娘很好。我生辰会为我精心准备贺礼——微雨楼,便是由他们亲手建造的我十岁的生辰礼。想要什么只撒撒娇,不出两日便落在了我手里,说几句好话,有些惩罚便轻飘飘的放下……我以为阿爹阿娘很爱我。”
“可是,我现在怀疑了。他们的那些爱到底是发自内心的想要我开心,还是只是因为我是他们的棋子,对我给予的补偿?”
“阿窈……”无心满目心疼。
聂桑窈转头苍凉一笑,眼神脆弱而无助说:“无心,我好像迷路了——我还把自己弄丢了,因为我现在甚至不知道我是否真的是我。”
“我记得,幼时阿娘同我讲江湖故事,讲侠者风范,讲外面是何等的自由,所以我心生向往。”
“后来,阿爹告诉我身为少主要严于律己,而阿娘却告诉我要随心所欲,所以在严厉族规与教导之下,我却成为了一个桀骜不驯的少年。”
“阿娘宠溺我,在我闯祸之时替我求情免去责罚,阿爹和长老们也在她的影响之下宠爱我,这让我以为他们都爱我,所以我有恃无恐,天不怕地不怕,同时又深深地信任着他们,听他们的话,有时候甚至违背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来听从他们的吩咐……”
“好像,我拥有的一切,都是他们想让我拥有的。”
她望着月亮的眼睛亮晶晶的,可里面充满着迷惘,她真的热烈吗?她真的那么热爱自由吗?
为什么,她觉得曾经无比真实的自我,现在看来却觉得虚假不堪呢?
……这是一场幻境吧。
她其实还在祖地里通关,是吗?
无心心口发堵,那是他喜欢的姑娘啊……
今天得知事情的真相后,他立刻便来寻她,可是现在,他却不知该如何让她开心起来。
一切安慰的词语落在她身上,对于她心上的疤来说,恐怕都微不足道。
良久,他轻声道:“阿窈,今夜月色很亮。”
所以,不会有人知道你在哭,他们只以为你会发光。
他闭上眼睛,不再去看她脆弱的模样。
而她依旧抬头仰望着月亮。
一滴月华顺着脸颊滑落,勾勒侧颜轮廓的光影都显得破碎虚幻。
这次哭了之后就不能哭啦,她该做个自由快乐的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