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药山下。
“终于轮到我们和你说这句话了。”叶若依微微一笑,“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桑窈无心,便到这里吧。”
聂桑窈停下步子,垂首突然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哎!”雷无桀比了一个打住的手势,“我们很快会再见的……别忘了,我们还要一起游历江湖!”
他的眼睛很亮,像是里面有一团火在永不停止的燃烧。
聂桑窈不由得露出一抹笑:“你说的对。”
她又望向众人,抚肩一礼:“虽然我不必向你们道谢,但还是要多谢大家相助——我代万蛊寨谢过诸位!”
见状,众人连忙还礼。
待起身后,聂桑窈笑道:“我们寨主可说了,日后若有需要相助之处,尽管向万蛊寨递消息过来——对了,持银令到万蛊寨的任何产业处皆会以贵宾之礼相待,别吝啬用,万蛊寨有钱。”
聂槐序等人虽只送到了寨门口,但却送了他们每人一枚银令。同时交代下去,奉萧瑟等人为上宾,令弟子们遇见了要好好招待。
这么做一来是谢礼,二来也是给聂桑窈面子,毕竟这是她看重的朋友。
萧瑟等人推辞不过,便收下了,人手一枚银令。
萧瑟挑眉调笑:“如此,以后就不怕路上饿肚子了。”
他们这几个人完全是穷家富路的反义词,明明都是不差钱的主,可是路上总是会手头紧。
万蛊寨产业遍布,他们总能吃饱饭的。
司空千落却转头看无心,揶揄道:“别管饿不饿肚子,我们应该先来问问重色轻友的这位现在是个什么想法?”
重色轻友……这个词其实很恰当。
毕竟某人可是为了要追求心爱的姑娘,转身撇下他们便留下了。
天女蕊也掩唇笑:“还能什么想法?抱得美人归,总不能是失意吧?”
这话一出,就连华锦都忍不住得笑了起来。
听着众人的调侃,聂桑窈只觉得面皮有些燥得慌,忍不住跺了跺脚,反驳道:“怎么就抱得美人归了?我才不会这么轻易的就同意了呢。”
她瞥了一眼无心,很是娇气:“他啊,还有得我使唤呢!”
众人转头看无心。
无心倒是泰然自若,甚至唇边还勾着笑:“乐意至极。”
似是没见过这样的无心,唐莲忍不住搓了搓胳膊:“你们两个还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嘶,受不了。我们还是快走吧。”
华锦默默举手:“同意。”
清晨的风令人很是舒爽,两位剑仙牵着手,慢慢的走在少年们的身后。
在即将看不到他们的身影时,聂桑窈冲他们的背影挥了挥手,神情里露出一丝难得的温柔。
再见了,朋友们。
接下来的日子里,聂桑窈确实如她所说的那样,帮着聂槐序他们忙前忙后的处理事务,规划万蛊寨日后的路。
无心在一旁给她端茶倒水,侍候得很是殷勤,偶尔也能给她出点主意。
两人这无声却温馨的场面,颇有一种妇唱夫随,岁月静好的既视感。
这样的日子也只过了七天,七天后,聂桑窈肉眼可见的闲了下来。
但也只闲了两天,她便又一头扎进了药房里,神神秘秘的好像在鼓捣什么东西。
除了饭点,无心基本上看不到她,询问无果后,他便也随她去了。
反正人在这里又没跑,他也没必要对她的事刨根问底,总要给她留一些自由。
又是七天过去。
聂桑窈终于没有泡在药房一整天不出来,破天荒的过来找无心下棋,甚至还饶有兴致的焚香煮茶。
无心落下一枚白子:“怎的今日有闲情雅致同我下棋,可是忙完了?”
聂桑窈几乎是想都不想的,紧跟着他落下黑子:“嗯。这回是真的不忙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可手下的棋子却是有来有往,在棋盘上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厮杀。
落下一子后,无心突然道:
“那之后你打算如何?”
聂桑窈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语气随意:“可能去四处走走吧。”
“我陪你?”
这句话她没急着答,反而是慢慢悠悠的落下最后一子,看了一眼胜负已分的棋局后,才抬头抿唇轻笑。
棋局已定,黑子胜。
“怕是不能了。”
话音刚落,无心便像被抽走了全身力气一般,软绵绵地伏倒在棋桌上。
刹那间,棋盘上原本整齐排列着的黑白棋子纷纷散落开来,仿佛一场突如其来的冰雹雨砸落在地上。
那些晶莹剔透的玉石棋子与坚硬冰冷的地面相互撞击,脆响不绝于耳。
聂桑窈缓缓转头,目光落在那座精致的古铜色香炉上。只见,白色的烟雾蜿蜿蜒蜒地升起,裹着有些沉闷的香味,很快便散在空气里,除却鼻间的香,便再无痕迹。
她抬头抚上他如玉的面颊,垂下的眼眸仿若带着如神佛一样的怜惜与慈悲。
“这七天我利用虚妄花除去了心魔,制了这让人昏睡的迷香。”
“原谅除去心魔之后的我多了很多懦弱与心软,我还是不忍心带你去冒险。”
聂桑窈将无心抱去床榻上,替他掖好了被子,站在床前久久不想离开。
她目含留恋,用指尖蹭了蹭他高挺的鼻梁:
“睡一觉吧,用虚妄花粉做成的迷香能让你做一场美梦。而这,也是我能最后给予你的东西。”
说完,她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转身离去。
……
“要走了?”
聂槐序望着眼前周身气质淡然,但却依旧不容轻视的堂姐,抿了抿唇后还是选择开口道:“心魔……无碍了?”
这话却让聂桑窈霎时间笑了出来:“你又知道了?”
见状,聂槐序也笑了。
现在她的样子才更像是以前的她,不笑不说话时淡然如水,笑起来便如骄阳烈火,生动而热烈。
清风霁月,看着便像是生长在阳光下的姑娘。
而非总是笑得带着魅意,将生死置之度外,疯起来甚至徒手挖人心肝。
但是,也是有不同的。
现在的聂桑窈带着一股看遍尘事的出尘气质,像是终于洗尽铅华,做到了出淤泥而不染。
可,她还是那个聂桑窈。
那股明艳的骄傲自信从未失去,只是放到了骨子里,变成一种对万事掌控于手后,静看云卷云舒的淡然。
自由的灵魂滋生出血肉,美好与爱填充缝隙,自信变成脊骨支撑起肉体,她前进的每一步都会是理想的印记。
他抬头,认真的看向聂桑窈:“恭喜。”
恭喜你历经风雨后,真的成为了儿时想成为的那种大人。
聂桑窈弯了弯眉眼:“同喜。”
姐弟俩相视一笑,这一刻,仿佛他们还是从前的样子,好似也从未心生嫌隙。
聂桑窈现在才回答了一开始的问题:“是的,我要走了。”
“不和风竹他们告别了?”
聂槐序的目光越过她,看向远处:“你就这么不告而别,他们说不定会生你的气。”
生气……聂桑窈低低一笑,别人不清楚,聂什雅和聂蕊定是要和她生气的。
“谢谢,对不起还有再见。这应该是人生最难开口的三句话。不论是之前的我,还是现在的我,对于离别总是不知如何开口。”
她笑笑:“所幸,干脆能逃就逃吧。我不是神,没必要事事都要做到最好。”
聂槐序想说她以前不会这么想,以前的聂桑窈只想着事事都要做到最好。
但是又觉得她也不必要改回原来的样子,这样松快点也不错,于是又闭上了嘴,只低低应了一声。
聂桑窈却是不满的“嘶”了一声,抬手呼了他脑袋一巴掌:“‘嗯’什么‘嗯’?没听出来吗?我是要你也偶尔放过一下自己!”
不知是被打的,还是因为他的话,聂槐序懵了一瞬,瞪着与她同款桃花眼呆呆地看着她。
“阿姐……”
他无意识地喊出这个称呼后,很快反应过来的垂下来眼眸,抿着唇不说话。
聂桑窈捕捉到他眼里一瞬的慌乱后,叹了口气,动作轻柔的又拍了拍他的脑袋。
“别把自己想得太过伟大,我们都只是平凡人。所以,有时候也让自己松快些,别逼得太紧。可以不必事事有善果,一些小小的瑕疵也可以成为点睛之笔。”
她收了手,聂槐序却还是有点沉浸在头顶的温暖中不想出来。
这一幕,很像小时候她对着小小的他教导时候的样子。
严格算起来,聂桑窈算他的老师。
说完,聂桑窈便毫不留恋地转身,大踏步的向前走。
“照顾好无心。别找我,也别瞎说。”
少女轻快的嗓音洋洋盈耳,随着风传来时似乎也沾染了自由的味道。
风吹乱了几缕发丝,却吹不散他眉眼间的温意。聂槐序站在原地,目送着她迈出牢笼,飞向属于她自己的万里晴空。
(第一卷,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