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罗沉说着看向了泰德去,“泰德长老,弟子以为,我们虽有正面出手的必要,但不到万不得已,还是暂且不要与寻梦天发展到战争地步为好。八大部洲几千门派,不知多少仙人,再加上必然要趁乱参与的妖族,一旦爆发战争,后果不堪设想。”
“这我知道,那你这么说,你可有什么‘谋’吗?”
泰德也看向了元沉去。
“当然。”
罗沉面露微笑,“弟子以为,就目前我们掌握的线索,已经完全足以将此人,或者说这一群人,从寻梦天中给‘钓’出来了。”
“哦,如何钓法?”
鎏器堂宗主环丰真人问道。
“正所谓钓,当然是随顺对方的意图行事。”
罗沉一人面对着五位宗主朝他看来的目光、毫不紧张的开始解释了起来,“根据青鸾族怀玉前辈的飞谕内容来看,对方当时是企图以一场荒谬的交易为遮掩,来试图交换或抢夺到剑、刀、尺三神器。但由于派出的光魔煞居然不敌,这便导致了交易或抢夺都已经失败。”
“一次拿到三神器可是事关重大,相当于直接完成了一半的目标。这种事对方应不至于还有留有后手的去做,所以那个光魔煞多半就是他的底牌和全部身家。如果连这都失败了,那么对方的目标应该就不会停留在我们幕皎城的人手上了。”
“若要转移目标,那么他们应该会以寻梦天的名义,随便编出些什么借口把他们住的月潮岛分舵封闭起来。”
在没有接收到任何有关三仙师遇害和分舵被封锁的消息的情况下,罗沉居然真如青玄子所言的“心领神会”、仅凭第一道飞谕的内容,便推断出了后续的进展。
“不对付我们在幕皎城持有三神器的那批人,他们要转移去对付谁呢?”
罗沉继续解释,设问了一句、便又接着与圣佑宫的艮天长老想到了一块去,“圣佑宫?那里的七长老和两位宫主皆出自寻梦天,本就通晓寻梦天多门功法,又因百年前故,掌握有克制魔煞功的九转天罡功。再加上,还有我们八十一位仙人与放回去的四煞,怎么算都算不到去动那里。”
“敢到我们玄阙仙岛本部来?就更不至于了,那么,最有可能去碰的就只剩下一个地方了,月潮岛。”
“月潮岛从上到下是比我们还更彻底的萧衡信徒,即使她们那晚没帮玄阙宗,作为空古党羽,哪怕毫无获利,也很有可能只因理念冲突便去为祸她们。更何况目前来看,她们既给玄阙宗提供了帮助,又无人掌握九转天罡功,更孤悬海外,毫无疑问会是最优选的目标,没有之一。”
“如果我是那个接应者,我现在也会选月潮岛。而这,就终于要说到我的‘钓’法了。”
“按如今情况,用六祖神器做饵已不太现实。剑、刀、尺困在幕皎城出不来,斧在青云境,杖在扶桑岛,石还不知所踪,可能已在对方阵营,不论哪一个都不好操作。”
“现在可以用来做‘饵’的最优选,恕我直言,大樟长老,就是刚放回圣佑宫的四煞,以及在您手上的八魔珠。甚至说不定,我们可以趁此机会,让这个可能在百年前从冥王处取得了光魔珠的人,集齐九魔珠,看一看会发生什么,顺便把九魔珠中的未解之谜也一并解决…”
“…明白了。”
大樟点头示意、打断了元沉道,“我是无所谓,可你不能离开玄阙仙岛,这件事要交给谁来办?”
说着,二人皆看向了在座的四位宗主去。
“我们几个就算了。”
鼎炉堂宗主皓霖真人摇了摇头道,“以我们的身份,但凡只要飘出一点离开了玄阙仙岛的风,绝对又要把他吓得缩回寻梦天中不敢出来了。”
“灵祥…可以吧?”
归元堂宗主恒隆真人抬手抚颔、作思虑状,仰看向主座上的大樟长老去道,“之前不是就据说,接应者刚接到常辛时,出于拉拢,有给他传过话吗?我们也许可以反过来利用这一点,假装让灵祥带着四煞与八魔珠去月潮岛…”
“这可假装不了。”
罗沉笑着摇了摇头、打断了恒隆长老的发言说道,“先且不说,他献出两枚魔珠,换来玄阙宗八十一名仙人镇守的动静太大,早已传开,接应者对他多半是早已不抱任何希望。单是八魔珠一旦到他手上,那后果就不可控了。他虽然是个年纪比我大、阅历比我丰富的仙人,但可一点不像是长大了的样子。”
“其次,如果有任何我方阵营的动向传出,都可能惊扰对方,让对方以为是我们的计谋,而不敢轻易对月潮岛出手,反而错失了良机。也就是说,这个把饵带上、去到月潮岛的人,他也不能长成钩子的模样。就连这个人本身,也得是饵的一部分。”
“所以现在,最适合做这件事的人,就是…”
嗡——
只见罗沉还未说出此人名号,便听得一声鸣响,一道金光在大樟长老面前凝聚、化作了一纸符文,上边开始逐渐浮现了一些文字。
“…等等。”
读取着符信上的内容,大樟长老面色逐渐凝重,“元沉,还真让你说对了。这才过去几天,壶禺就申请了想要单独见你,真是急不可耐呀。”
“什么?”
四位宗主一听,纷纷神色疑虑,面面相觑一阵、便都看向了元沉去。
“正好。”
而罗沉面对着众人、则是毫不讶异,露出来一副仿佛早已料到了一切般的自信神情,“我刚才要说的,最适合当这个饵的人,也正是他。”
……
不久,冥王魔煞岛上。
幽暗阴森的山洞内,光秃的岩壁间,狭窄的石桥延伸百步左右,尽头便是一座十丈宽广的石崖。
轰!
只听一声凭空爆燃、升腾起一阵碧绿色的焰火,噼啪燃响着间,缓缓凝聚出一个人影,逐渐清晰的显现了出来——
高七尺余,一头乌发披散,穿着一身简单囚服,双手双脚戴镣。
被头发遮盖住而看不清的面庞间,散发着一股阴冷、暗沉与颓丧的气息。
四百多年前,九魔珠的炼制者,壶禺!
待壶禺现身之时,罗沉也早已通过石桥,来到了石崖边,等候了有一阵。
“哟,壶禺前辈。”
罗沉盘手抱胸、颊角微扬,平静的招呼道,“稀奇呀,四百多年不曾张口的您,居然主动申请要单独见我了。我区区一个凡人弟子,能被您这样的前辈牵挂,还真是荣幸之至。”
“坐吧。”
壶禺说罢便自己先盘膝坐了下来,两眼颤动着、看向罗沉的神情有些复杂,“没办法,谁让你身份特殊呢。”
“前辈言过,就我这身份…哪能比前辈特殊呢?”
罗沉答着便也坐了下来。
“…呵呵。”
壶禺直勾勾的盯着罗沉,眼神中透露出一股深沉的肃杀与死寂,“你应该知道吧,你我在此的交流,哪怕是互相传音入密,也绝对会被外边给一字一句的完全探听清楚的。所以,说是单独见你,其实只是不想你我交流时,旁边还杵着个碍眼、多余的外人在看,或偶尔插嘴罢了。”
“确实。”
罗沉附和道,“那么…前辈既知如此,还要做此申请,是要与我‘单独’交流些什么呢?”
“没什么,交流些感想而已。”
壶禺说着便抬起双手、十指互扣成拳,抵住下颔,两肘按膝,继续说道,“我记得你上次说过,你既是本门弟子,也是本门囚犯。因为你身上有个随时有可能会被他人夺舍的咒印,对吧?”
“对。”
罗沉点头应罢,便模仿对方、摆出了一模一样的姿势,也直视着对方、接着故意强调说道,“那个人叫空古,目前正躲在他的金丹世界‘凌空境’中。可以说…和我一样,也算是被囚禁了起来。”
“…嗯,有意思。”
此时壶禺虽露出微笑、脸上杀气却丝毫没有消减,“此人竟有如此强大,连你们神通广大的大樟长老,都没办法帮你除去这一咒印吗?”
“他可除不掉,只能靠玄阙仙岛的护法大阵压制着。”
罗沉摇了摇头应道,“这个空古是我们玄阙宗开派祖师萧衡的敌人,是有十三万年修为与境界的至强者,无人能敌。”
“哟,我以前都没有听说过呀,世上竟有此等高手?”
壶禺翘起右眉、露出饶有兴致的神情说道,“萧衡的对手,萧衡到死也没有解决,如此强者,如何能被囚禁?”
“不是对手,是敌人。”
罗沉故意更正道,“空古曾与我们玄阙六祖布设了一个阵法,从人间汲取天地灵力到他的世界,然后,他以修改自己世界天道规则的方式,试图在自己的世界里永生不死。但长此以往,人间会被彻底毁灭,所以我们的六祖背叛了他,击败他逃回了人间,并在人间施法,彻底阻绝了凌空境与人间的来往。”
“彻底阻绝?”
壶禺不解道,“那你又是怎么进去的?”
“我们六祖闭上凌空境通往人间的大门后,布设了与凌空境中相同的第二个阵法,把凌空境的灵力转移到了另一个叫‘重云山’的世界中,这也使得空古无法再利用人间灵力来永生。”
罗沉解释道,“但由于这第二个阵的存在,凌空境与重云山产生了联系。而我去过重云山,在离开返回时,便不巧被他捉进去,下了这个咒印。如今距他大限只有四十六年,如果他没能在这期间找到我们六祖的命格神器,解除第二个阵的话,属于他的天劫就会强行降临。不仅会灭杀他,更会牵连人间一并受灾。就以他的境界而言,可能是前所未有的灭绝之灾。”
“…这听起来可是大事呀,我要是当年没被抓,活到现在,怕不是也摊上你们一起要被牵连了。”
壶禺再问道,“不过照你这么说,他也可以通过这个重云山出来,怎么又算是被囚禁了呢?而且,你们也得在此之前,想办法能杀掉他才是呀。”
“当然。”
罗沉继续给壶禺解答,“重云山作为两处大阵的终点,聚集了最多的灵力,这里的世界之主镇守着出口,只要空古敢出来,便随时能杀他,自然就相当于囚禁了。而我们虽不是他对手,尤其是在他自己世界里,但只要能也集齐六神器,解除第一个阵,就能让重云山把凌空境吸干,使之崩毁,如此便也是将他杀了。”
“所以他分离出一部分元神,寄托在你身上,伺机而动,对吧?”
壶禺继续问道,“那么…他为什么不直接夺舍了你,装作还是弟子元沉的出来,一步步搜集六神器呢?”
“我上回也说了,正因我也有这个可能,所以…我不能离开玄阙仙岛。”
罗沉答道,“我一直维持着凡人之躯,早已达到门槛也绝不选择渡劫,这样孱弱的一副肉身,即使让他夺舍了,去和整个玄阙宗竞争,又怎可能争得过?”
“那…你究竟是不是呢?”
壶禺问道,“在出不去了的前辈我面前,可否说一下真相?”
“你这么问我,我当然说不是。”
罗沉故作阴郁邪魅的笑道,“更何况…正如前辈你方才所说,玄阙宗的高层们都能看到、听到,这种事可不是能主动说出来的。”
“那我就来试一试好了。”
壶禺也笑着继续问道,“元沉,你怕死吗?”
“废话。”
罗沉平静回答,“求生是万物本能,世上谁能不怕死?即使是再长寿的仙人,也终有尽时,我…”
“…你的情况可不一样。”
壶禺打断对方、继续试问道,“换做他人,或被杀,或伤病,或饥绝,或甚至是坠崖、落水之类的意外,总有一个先兆能让他们知道将死,哪怕无法挽回,哪怕只是很短的一瞬间。但对你而言,你却是无时无刻不面临着一种未知的恐惧,永远都活在这种先兆之中。只要你体内的空古想要并发动夺舍了,你就会直接失去意识,瞬间死亡,如此…你岂不是要更怕吗?”
“…确实,前辈说的很对。”
罗沉神情逐渐凝重起来,“所以我还是怕,这又有什么区别呢?”
“所以你有想过…结束这种恐惧吗?”
壶禺试问道,“比如…设法告诉你体内的空古,让他赶紧夺舍过来,或是为了逼他这么做而自我了断,以求解除掉你这永恒的梦魇,让你安心早入轮回、往生来世。”
“你觉得呢?”
罗沉再将话柄抛了回去,“万一元沉早就已经这么做了,一直以来,冒充他跟所有人交流的…都是空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