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尹继善:以民为本的清廉总督
作者:枫之羽   古代历史着名人物最新章节     
    一、获宠异数
    尹继善出生于康熙三十五年(1696年),字元长,号望山,出自满洲镶黄旗的章佳氏家族。章佳氏的始祖穆都巴延原本居住在长白俄莫和苏鲁地区,后来子孙繁衍,迁徙至宜汉阿拉,并归顺清朝(当时的后金),被编入镶黄旗。尹继善的父亲尹泰,在康熙年间官至国子监祭酒,但在康熙五十二年(1713年)因病离职,定居于盛京。
    尹继善自幼聪慧,长相非凡,时人描述他“白皙少须眉,丰颐大口,声清扬远闻,着体红瘢如朱砂鲜,目秀而慈”。就在尹泰赋闲之际,康熙六十年(1721年),雍亲王胤禛受命前往祭奠三陵,途中因遇雨,便借宿于尹泰家中。在闲聊时,胤禛询问尹泰是否有儿子在仕途上有所发展,尹泰回答说第五子尹继善已考取京兆举人。胤禛当即表示想见尹继善一面。次年,尹继善参加了会试,原本计划遵照父亲的意思去拜见雍亲王,但由于康熙帝驾崩,胤禛继位为雍正帝,尹继善未能及时拜见。
    雍正元年(1723年),尹继善考中进士。在引见时,雍正帝对尹继善的才识和风采赞不绝口,并感叹道:“汝即尹泰子耶?果大器也!”从此,尹继善开始了他显赫的仕宦生涯。
    雍正帝即位之初,用人不拘资格,一旦赏识某人便会给予极大的信任和重用。雍正元年(1723年),尹继善被任命为日讲起居注官,随侍在雍正帝身边。五年后,他又被提升为侍讲,并很快迁任户部郎中。雍正六年(1728年),年仅32岁的尹继善被任命为江苏巡抚,由于年纪较轻,江南人称他为“小尹”。
    尹继善在任期间展现出了卓越的治理能力,赢得了当地民众的爱戴。雍正七年(1729年),他被升任为河道总督,负责管理江南地区的水利事务。尹继善在河道治理方面表现出色,有效解决了当地的水患问题。雍正九年(1731年),他又被任命为两江总督,负责管辖江苏、安徽、江西三省的军政事务。
    尹继善在入仕后的迅速崛起堪称清朝政界的奇迹,仅六年便成为江苏巡抚,八年后更晋升为总督。乾隆帝也曾赞叹:“八年至总督,异数谁能遘?”尹继善的快速升迁,不仅展现了其卓越的才能,也得益于雍正帝的特别赏识。
    尹继善的成功不仅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也使得其父尹泰时来运转。尹泰在雍正元年(1723年)被擢升为内阁学士,并很快升任左都御史。到了雍正七年(1729年),尹泰已经八旬高龄,但仍被加恩授予东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的高位。这一荣誉显然与尹继善的优异表现密切相关,雍正帝甚至直言尹泰因有尹继善这样的儿子而受到特别的恩宠。
    雍正七年(1729年)五月,尹继善向雍正帝汇报河工事宜,深得圣意,雍正帝赞赏之余,感慨地说:“汝父积何德生汝如此之子也!”这不仅是对尹继善个人能力的认可,也是对其家族的褒奖。
    然而,尹继善的成功并非没有波折。雍正十年(1732年)冬天,尹继善因调任云贵总督入觐,雍正帝询问其母亲是否受到封赏。尹继善欲奏请封赏其生母徐氏,但被雍正帝打断,表示将亲自下达旨意。然而,这一举动却引发了尹泰的不满,他认为尹继善未经其同意便向皇帝请封生母,是以下犯上之举。尹泰愤怒之下,甚至动手打了尹继善。
    雍正帝得知此事后,立即派遣宫中人员前往尹泰家中,为尹继善及其生母徐氏打抱不平。第二天,宫中派来四名宫女和四名内监,为徐氏梳妆打扮,并册封她为一品夫人。雍正帝的旨意明确指出,尹泰能够入相,全赖尹继善的贤能,而尹继善能有今日,也离不开其生母徐氏的养育之恩。这一幕不仅体现了雍正帝对尹继善的特殊恩宠,也展示了他对大臣家庭事务的干预力度。
    雍正帝的这一举动,不仅彰显了他对尹继善的器重,也反映了他干预大臣私生活的独特方式。早在雍正三年(1725年),雍正帝就曾下令,如果大臣在家中有任何不便或受制于人的情况,可以秘密奏报,他将亲自处理。雍正帝对尹继善的特别关照,正是他这种执政风格的具体体现。
    尹继善对此深感感激,上奏表达自己及家人对皇恩的无比感谢。雍正帝也不断告诫尹泰,要求他教导尹继善以公忠之心为国效力。尹继善与怡亲王允祥的关系也非常密切,允祥曾赐给他一件青狐裘以示宠荣。
    此外,尹继善的婚姻也为他的人生增添了光彩。他的继室是大学士鄂尔泰的侄女,鄂夫人知书达理,与尹继善感情深厚,这段婚姻无疑为尹继善的仕途锦上添花。
    二、八旗读书人
    乾隆四十四年(1779),乾隆帝撰写了《怀旧诗》,将尹继善列为“五督臣”之一,并高度评价了他的政绩和品行。乾隆帝称尹继善为八旗读书人的楷模,称赞他“政事既明练,性情复温厚”,并指出他所到之处都能妥善处理事务,被赞誉为“福星”。这一评价充分体现了乾隆帝对尹继善的高度认可。
    尹继善的为政特点在于注重实际效果,力求让百姓受益。例如,他在担任两江总督期间,公开发布了办赈条告,严禁属员侵吞赈灾物资。他警告说,如果发现有官员克扣赈灾款项以肥私囊,必将依法严惩,即使他本人未能及时察觉,天理也不容这种行为,其子孙也将无法逃脱道德的谴责。
    在川陕地区任职时,尹继善改变了前任的一些弊政,比如在乐山等地开采铜矿,不仅增加了财政收入,还为当地贫困百姓提供了就业机会,对改善民生起到了积极作用。他还大力整顿漕运和仓谷管理,剔除了许多长期以来存在的弊端。
    康熙末年及雍正初年,江苏地区的漕粮征收存在诸多弊端。一些地方官以各种名目盘剥百姓,如以“脚费”为名,将一斗粮食只按六七升计算。鄂尔泰曾在苏州布政使任上提出初步改革方案,但未能实施。雍正六年(1728年),尹继善任江苏巡抚,次年上疏《厘剔漕事疏》,提出了具体的漕粮征收办法,规定每石漕粮征收六分漕费,其中一半用于支付旗丁,另一半用于州县办漕所需。这一办法实施后,取消了所有不合理的费用,并规定如有粮食残留在斛的边缘,也允许百姓自行刮去。同时,尹继善严厉禁止各种漕运陋规,对违法官员进行了严肃处理,确保了漕运的公平合理。
    在仓谷管理方面,尹继善同样采取了一系列有效措施。他请求清廷颁布谕旨,将低价强购仓粮的行为明令禁止,并严厉查处失职官员和舞弊书吏。他认为,各州县在采购仓粮时,应避免干扰市场,防止物价大幅波动。例如,乾隆十三年(1748年),江苏巡抚安宁不顾物价高昂,下令大量采购米谷,导致民怨沸腾。尹继善及时上奏乾隆帝,制止了这一行为。
    乾隆十五、十六年(1750-1751年),由于连续灾害,江苏地区仓库空虚,缺口高达一百五十多万石。尹继善在秋季收成稍好时,没有急于大量采购补足库存,而是采取了更加谨慎的态度。他指出,刚刚经历灾害,市场上的粮食价格本来就高,如果大规模采购,将进一步推高粮价,造成社会不稳定。因此,他指示各州县按一半的比例采购,如市场价格上涨过快,则立即停止采购。
    尹继善在处理仓储问题时,强调应根据实际情况灵活调整。他提出,不应机械地遵循传统的“存七粜三”原则,而应根据当年的收成情况和市场价格进行动态调整。例如,在歉收之年,若米价过高,可以适当增加粜粮比例;而在丰年,则可以减少或停止粜粮,以保持市场的稳定。
    在面对重大决策时,尹继善始终坚持自己的判断,并敢于直言。例如,雍正七年(1729年),尹继善在担任河道总督时,面对浙江总督李卫关于黄河治理的意见,提出了不同的看法。他认为治河的关键在于河底的深度而非水面的高低,这一观点得到了雍正帝的高度赞赏。
    雍正十年(1732年)冬天,尹继善入京觐见。当时江南地区发生严重灾荒,而河东总督田文镜为了夸耀自己的政绩,不顾山东受灾的事实,提议将山东省的粮食调拨到江南用于赈灾。按察使唐绥祖秘密上奏,指出山东本身也受灾,粮食应留在本地。雍正帝询问尹继善的意见,尹继善的回复与唐绥祖相同。雍正帝虽然认为山东确实受灾,但由于唐绥祖是田文镜推荐的,不愿出现意见分歧。尹继善回答说:“臣听说古人有以公宪回报私恩的做法,如果我是田文镜,只会感到感激和羞愧,而不会心生嫌怨。”雍正帝深以为然。不久后,唐绥祖被调入京中,授予太常寺卿的职务。尹继善的直言不仅保护了唐绥祖,也使山东百姓及时获得了赈济。
    谈及尹继善的政绩,很多人并不知道他在平准平回、统一新疆的过程中也做出了重要贡献。这可能是因为他在乾隆十八年(1753年)短暂担任陕甘总督期间,实际任期只有短短八个月,而军需事务主要由黄廷桂负责。然而,尹继善在任期间正处于一个关键时期,清廷正在密切关注准噶尔的动向,准备随时采取行动。
    尹继善到任后,积极备战,筹措军需。他下令备战马驼必须膘壮驯熟,并要求各地确保数量充足。他还派人勘察口外的道路及水草分布情况,以确保大军出师顺利。同年六月,尹继善针对准噶尔新换台吉、局势未定的情况,提出了十条“防范”措施,包括慎重选择安西将军、挑选精锐部队、加强战马饲养、勘查口外水草、携带武器、储备弹药、筹备粮草、就近准备银两、加固城垣、以及在附近区域种植牧草。
    这十条措施表面上是为了加强防御,但实际上为清廷出师平定准噶尔做好了准备。当时乾隆帝尚未作出出师决定,尹继善的这些措施显示了他具有前瞻性的战略眼光。正因为如此,当大军平定伊犁后,乾隆帝特地召尹继善前往热河,参加宴请归降的“诸夷”,并称赞尹继善“厚重有体”。
    尹继善在朝野上下享有崇高声誉,尤其是在东南地区任职长达27年,深受百姓爱戴。每当他来到某个地方,老幼都会奔走相告,欢呼庆祝。在他去世时,军民悬挂画像,悲痛万分。实际上,早在雍正末年和乾隆初年,尹继善就已经被朝野上下看好,被视为未来宰辅的人选。然而,尽管他年富力强,却长期在外省任职,直到乾隆三十年(1765年)才被召回京师,担任文华殿大学士兼翰林院掌院学士,此时他已经年届古稀。
    三、与乾隆冲突
    在传统社会中,长期在官场中历练的人往往难免沾染一些官场习气,尤其是那些地位显赫、声势浩大的官员更是如此。尹继善就是这样一个典型例子。他既有清廉自持的一面,也有善于揣摩上意、巧于趋利避害的一面。袁枚曾以诗句“身如雨点村村到,心似玲球面面通”来形容尹继善,大学士史贻直听后笑道:“画出一个尹元长。”
    尹继善为官清廉,年轻时即以清廉自爱着称。然而,他性格机敏,为人老成,尤其擅长揣摩皇帝的心意,以此来展示自己的忠诚与才干。例如,在雍正六年(1728年),尹继善刚上任不久,便迎合雍正帝的喜好,以清理亏空、积欠为由,不惜贬低前任官员。他声称:“虽拖欠之故,亦有岁时丰欠不齐,然大半皆从前各官邀誉市恩,怠玩之所致也。”他还表示自己“才识短浅,不敢云必能清理,惟以朴诚自矢,一往直前,断不敢邀誉市恩,随声附和。”雍正帝对此表示赞同,并鼓励他秉公实力办理。
    然而,尹继善的这些做法也显示了他善于利用时机来巩固自己的地位。事实上,雍正帝后来命令暂停征比,江南百姓才得以避免一场浩劫。
    到了乾隆帝继位后,尹继善更多地采取了奉迎之举。为了迎接乾隆帝的南巡,他将江南的名胜搜访殆尽,并加以修缮。乾隆二十一年(1756年),尹继善上奏请求举行南巡盛典,并提到自己已经对栖霞等地的名胜进行了增修,绘制了详细的图纸。他甚至为了增加景观,特意开挖了两个湖泊,命名为“彩虹”和“明镜”。对此,袁枚曾作诗讽刺道:“尚书抱负何曾展?展尽经纶在此山。”连大学士傅恒也写诗嘲笑他:“名胜前番也绝伦,闻今搜访更争新。”
    然而,对于任何明智的帝王而言,臣僚的奉迎绝不是获得恩宠的主要原因。脚踏实地的竭忠尽智才是每个臣子安身立命的根本。乾隆帝在这方面尤为重视,他深知尹继善的好名用巧和居心不诚。
    乾隆初年,尹继善的处境还算顺利,但不久后他便屡遭斥责。乾隆帝认为尹继善好名用巧,居心不诚。乾隆帝指责尹继善为政用巧,称其“貌为勇往任事,以求取信,而阴市私惠”,并警告其他官员不要效仿。乾隆还指责尹继善办事时存有“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想法。
    乾隆十六年(1751年),尹继善被调任为两江总督,乾隆帝特别提醒他:“此处系向来得名之地,亦即失实之地,应如何奋勉,卿其自筹。”在处理延安营兵丁聚众鼓噪案件时,乾隆帝认为尹继善处罚过轻,指责他“好名市恩之念未改”,并对尹继善发出严厉警告,要求他痛改前非。
    乾隆二十一年(1756年),尹继善处理杨中林“悖逆”案时,未将主犯定为凌迟之罪,仅判斩立决,遭到乾隆帝的严厉斥责。尹继善上奏称自己“愧惧”不已,乾隆帝怒斥道:“汝此等之愧惧亦已多矣,但不能动汝天良,奈何?”
    乾隆帝屡次斥责尹继善好名用巧、居心不诚,尽管这与他对所谓“名臣”的疑忌有关,但也并非毫无根据。
    其中一次较为着名的事件发生在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在此之前,乾隆二十一年(1756年),江苏巡抚庄有恭因回家治丧离职前,上报了一起泰兴县捐职州同朱路因殴死人命,按例拟绞,现朱路(原字左日右冉)呈请赎罪,并已获准的案件。乾隆帝看到奏报后大为震惊,认为此事未经具题,即行准赎,显然是地方督抚擅自行事,不经上报。
    乾隆帝派尹继善严审此案,要求查明真相。事实上,庄有恭擅自准许赎罪一事,此前曾告知尹继善。庄有恭与尹继善关系密切,庄有恭是乾隆四年(1739年)的进士,尹继善曾是其读卷官,并力荐其才,两人因此成为知交。当此案爆发时,尹继善一方面试图为庄有恭遮掩,另一方面却未主动供出自己早已知晓内情的事实。乾隆帝见尹继善迟迟未能查明实情,大怒,下令将庄有恭押至南巡接驾处,由乾隆帝亲自派大臣审讯。尹继善惧怕,这才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和盘托出。
    乾隆帝降旨批评尹继善:“庄有恭办理朱路黩罪外结一案,尹继善既经庄有恭告知,在存心公正者,即应据实参奏,请旨察议,否则正言阻止,庄有恭自不敢视为泛常,纵意手滑,致干重辟。及奉到谕旨,尹继善亦当备述前情,一面速为办理,乃迟回观望,希图模棱了事。经朕屡行饬催,并降旨庄有恭革职拿问,始称原曾与闻。是庄有恭之罪,乃尹继善实有以纵之,且酿成其事,始终皆由于尹继善。”最终,此案从宽了结,庄有恭虽被革职,但不久即被授予湖北巡抚,而尹继善因办理南巡有功,未受处分。
    尹继善在乾隆朝屡遭斥责,深知自己受宠程度已不如雍正时期。因此,他变得愈发小心谨慎,时刻保持警惕。乾隆二十年(1755年)正月,乾隆帝指责尹继善沽名邀誉,四月,尹继善即上奏请求革除其长子户部员外郎庆云的职位,并将其发往锦州看守坟墓。乾隆二十八年(1763年),乾隆帝任命富尼汉为安徽按察使,尹继善又主动奏请,称富尼汉是其亲兄之女婿,同官一省实觉不便,建议将其另加录用。实际上,按照清朝规定,侄女婿并无须回避。
    尽管尹继善生性豁达,胸怀开阔,但多次受到斥责,内心难免感伤。他曾和袁枚诗中有“鸟入青云倦亦飞”之句,吟诵时不禁唏嘘不已。袁枚感叹道:“想见当局者求退之难。”
    此外,尹继善与鄂尔泰虽为至亲,但鄂尔泰对其人品有所微词。乾隆七年(1742年),袁枚赴江南任职前与鄂尔泰话别,论及当代名臣,鄂尔泰对尹继善意未满,唯独对总河顾琮赞赏有加,称其为“铁汉”。然而,袁枚赴江南后,与尹继善频繁来往,情谊深厚,而与顾琮仅有一面之缘。究其原因,大概是两人性格相近,均为风流倜傥之人,因而成为知己。
    四、与汉文化
    十八世纪的雍乾时代,人文蔚起,聪明俊秀之士纷纷涌现,或皓首穷经,或赏月吟风,各领风骚,点缀繁华。在这个时期,八旗子弟经过上百年的文学熏陶,也开始以斯文相尚,其中不少好学颖悟之士甚至与汉人争胜。时人感叹:“近日满洲风雅,远胜汉人,虽司军旅,无不能诗。”尹继善正是当时八旗文坛的领袖人物。
    尽管尹继善与乾隆帝在政事上有过冲突,但在文学艺术上,两人却有着共同的爱好——吟咏。乾隆帝以诗遣闷,以诗抒情,自言“爱乐纷哉何所托?积成三万首余吟”。尹继善则“生平无他嗜,惟好吟咏”,“诗等牛腰”,“公薨时,满榻皆诗草”。继善的诗作“婉约恬雅而切近事情,深有思致”,在清代诗坛颇负盛名,论者称其“行间消蹈厉之心,言外得中和之气”,“清词丽句,虽专门名家自愧不如”。
    尹继善与继室鄂夫人之间的诗词往来颇具代表性。其中一首写道:“故乡却似在江宁,岂为思家有泪零?别后无眠嫌夜永,行来到处爱山青。每看野店三更月,知望银河两岸星;石径风微斜照里,寻梅可到小池亭?”另一首则表达了对妻子的思念与感激:“正因被薄欲加棉,又接音书短榻前。对雪遥思长路冷,围护更虑晓水坚;不言家事知余苦,频寄征衣赖汝贤。依旧疏狂应笑否?偷闲时复耸吟肩。”
    尹继善论诗极为精细,有“差半个字”之说,并认为言为心声,“古今未有心不善而诗能佳者”。因此,尽管他的诗作平淡工稳,但有时显得拘谨,不如袁枚之诗纯出性灵,潇洒自如。这或许源于二人不同的教养与地位。
    尹继善的家庭也充满了浓厚的文化氛围。鄂夫人“贤淑能诗”,长于应对,诸公子也皆能诗,特别是第三子庆玉。庆玉,号两峰,袁枚在《随园诗话》中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一日,尹继善退朝后,召来庆玉说:“今日我疲矣,皇上命和春雨诗,我来不及作,你速拟一首,我明朝要带去。”庆玉作诗送上,尹继善看完后大为赞赏,甚至向庆玉拱手致敬,并吩咐婢女煨莲子给庆玉吃,庆玉大喜过望。
    尹继善对满洲传统的骑射颇为生疏,秋狝时,乾隆帝曾令其射一疲卧之鹿,尹继善连发三箭始中鹿身,鹿中箭后跳起,带箭逃去。然而,他对汉文化的儒学却勤学苦思,潜心研究,“每公余,一卷一灯,如老诸生,寒暑勿辍”。
    尹继善长期任职东南,与该地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东南自唐宋以来即成为汉文化之重心,尹继善在此期间延接俊流,抚绥百姓,与当地士民关系融洽。乾隆三十年(1765年),当他离任入阁时,依依不舍,凄怆伤怀,“先别栖霞,再辞蜀阜,凄然泣下”。江南士民也“环送悲号”,“公不能舍江南,犹江南人之不能舍公也”。
    东南文人荟萃,作为地方首长,尹继善宏奖风流,“爱才如命”,“闻人才后进,则倾衿持推毂,提训孽孽”。他幕府中招揽英才,名声大着,与众多名士如曹西有、宋宝岩、秦大士、蒋士铨、袁枚等经常交往,诗酒赓和,略无虚日。
    尹继善才思敏捷,颇受当地文人推崇。有一次,尹继善初到江南,遇到海宁文人杨守知,杨守知感叹自己年老,尹继善随即以“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回应,杨守知大为赞叹,称其“竟能吐属风流”。
    乾隆十三年(1748年),尹继善与钱陈群在苏州相遇,二人吟诗唱和,多至十余遍仍不罢休,一时送者马疲人倦。及至陈群至嘉兴,继善又追寄一首,钱陈群致书请求休战,云:“岁事匆匆,实不能再和矣,愿公遍告诸人,说香树老子,战败于吴江道上,何如?”恰逢袁枚过苏州,见陈群信,遂赋诗道:“秋容老圃无衰色,诗律吴江有败兵。”继善见状,又转与袁枚叠和不休,一时成为诗坛佳话。
    尹继善与袁枚的交往是当时东南文人圈中的佳话。袁枚,字子才,号简斋,乾隆四年(1739年)中进士,年仅24岁。袁枚身材高挑,风度翩翩,以诗文闻名于世,被尊为诗坛宗师长达五十年。尹继善对袁枚的才识极为欣赏,当袁枚参加朝考时,尹继善曾力加举拔。在尹继善调任两江总督后,两人交往甚密,“偶然三日别,定有四更留”。
    尹继善入相后,曾告诫袁枚要“慎厥”,袁枚却抱怨道:“枚乞养山居,原不敢望履于公门矣,而公挟师傅之尊,强召之,宿留之,出诗文以唱和之!”实际上,袁枚内心对与尹继善的交往感到非常荣幸,常常不待邀请即进入督署,甚至“直入内室”,尹继善的姬侍也不回避,因此引发了不少议论。
    尽管两人在文学上的持论有所不同,尹继善为诗讲究韵律,喜欢和韵、叠韵,而袁枚则认为和韵、叠韵有悖“性情”,但两人均生性风流,崇尚风雅,因此彼此推崇,情谊深厚。袁枚的诗文集中,关于尹继善及其父亲尹泰的诗文多达二百余篇。尹继善去世后,袁枚悲不自胜,作《哭望山相公六十韵》,数年后仍思念不已,写下《梦尹文端公诗》:“已绝人天路不通,无端昨夜坐春风;离离燕寝清香在,款款慈云笑语同;白发三更红短烛,黄鸡一唱绛帷空;莫嫌梦境迷茫甚,到底今生又见公!”其辞凄切婉转,感人至深。
    从尹继善的文化素养以及他与袁枚等人的交往中,可以看出清廷为何让他长期任职东南,而不像其他督抚那样频繁调动。东南地区不同于内地,这里不仅拥有庞大的文人群体,普通百姓的文化素养也较高。要使民情悦服,单靠“清”和“能”还不够,还需要统治者懂得顺乎自然,宽缓为政,并且推崇正教,奖扬斯文,引导风流。
    黄廷桂本是雍乾之际的一位能臣,但任两江总督不到三年,声名狼藉,连乾隆帝也认为黄廷桂不适合江南的治理。乾隆帝说:“黄廷桂于‘江省不甚相宜。盖南人风气柔弱,而黄廷桂性情刚躁,几于水火之不相入’,‘受其呵斥者固不能无怨,即为奖许者亦不以为感,久之其何以行其威令,必令久于江省未免用违其长’。”因此,乾隆帝让尹继善取代黄廷桂。
    尹继善在江南地区深谙治理之道,时人称他“就论风雅已压群公”,“在江南慈祥恺悌,沾洽闾阎,而官吏格心敛手,无敢稍为乾没”。这反映出尹继善不仅具备深厚的汉文化素养,而且在治理上也颇具智慧。乾隆帝也高度评价尹继善,称“满洲翰林中,优于文学兼能通达政事者无出尹继善右”。
    五、晚景余晖
    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三月,尹继善让诸公子作《送春诗》,其中有“遗爱只留庭树好,余晖空托架花鲜”之句,继善阅后动笔加圈,不久即去世。这一幕象征着尹继善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他似乎也预感到了自己的离世。
    到了乾隆中叶,雍正朝留下的老臣已所剩无几,昔日英姿勃勃的尹继善也步入垂暮之年,霜染两鬓。乾隆帝看到尹继善的衰老,心中不免生出怜悯之情。尹继善三次承办南巡,费尽心力,既要满足皇上的山水之欲,又要精心周旋,使民间少有抱怨之声,因此深合“圣意”,连乾隆帝也不由得赞赏其才识。
    乾隆二十一年(1756年)冬,尹继善赴京,乾隆帝特令学士傅恒带他游览香山、昆明等胜地。事后,尹继善又到傅恒府第拜访,进一步加深了与最高决策机构的关系。乾隆二十六年(1761年)四月,尹继善的女儿嫁给皇八子永璇为妃,乾隆帝令尹继善“先期来京料理”。这位女儿是尹继善侧室张氏所出,张氏因此得诰封一品夫人。尹继善因与皇室建立姻亲关系,欣喜不已,“逢人必夸”,尤其是侧室受封,使他想起了自己的生母,更感感激,称“为千古未有之荣”。乾隆帝对此也表示:“朕实不知先帝有此事,乃竟暗合,岂非卿家运耶?”
    乾隆二十五年(1760年)、二十六年(1761年)以后,尹继善所受斥罚明显减少。乾隆二十七年(1762年)南巡时,乾隆帝还赐诗赞其“保障资三省,忠勤着两朝”。乾隆三十年(1765年),尹继善终于结束了长达数十年的封疆生涯,赴京任文华殿大学士,兼管兵部,又兼上书房总师傅,地位显赫,有“荣华冠九卿”之说。
    与节制数省的总督相比,入阁后的尹继善主要遵旨寄发上谕,审理要案,议复事件,权力似乎相对小了一些,加之年事已高,也不可能有大的建树。然而,遇重要事务,他仍能直陈己见。乾隆三十二年(1767年),乾隆帝令傅恒经略云南军务,尹继善曾予谏阻,认为傅恒虽德高望重,但缺乏军事经验,且以首辅之尊从戎边徼,恐有损国体。他再三劝谏,甚至涕流满面,但乾隆帝未能采纳。不出所料,两年后,傅恒出师失利,自己也染瘴而殁。
    尹继善晚年虽位极人臣,但已老态龙钟,“精神疲倦,行走亦颇迟钝”。每当回忆故旧,便感伤不已。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春,尹继善染病。同年二月,东阁大学士陈宏谋因老病,“精神恍惚”,解任回籍。陈宏谋为尹继善同年好友,两人政风不同,但相知甚深。离京前,陈宏谋至尹继善府第辞行,时继善卧病在床,两人在床前执手诀别,悲不自胜。继善赠诗道:“我老颓唐难出饯,将诗和泪送行人。”
    乾隆帝在东巡期间闻知尹继善病重,知其平素“最不信医药”,甚为眷念,特降谕旨:“本日报到,知大学士尹继善病体未痊,精神较前稍减,闻之殊为眷念,现派御医罗衡诊视。罗衡医理尚为去得,尹继善宜遵旨服药,不可执中医之说,并令尹继善安心调摄,俾得日就平复,用慰朕怀。”然而,病情日益加重,最终在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四月二十二日去世。临终前,尹继善将奏稿尽数焚烧,并嘱咐不立墓碑。
    乾隆帝令尹继善入祀贤良祠,赐谥号“文端”。八年后,乾隆帝撰《怀旧诗》,将尹继善列为“五督臣”之一,与之前的斥责形成鲜明对比。《御制诗》中对其一生政事为人作出了高度评价,反映出乾隆帝对尹继善的深切怀念与肯定。
    结语
    尹继善的一生,是清朝由盛转衰时期一位官员的缩影。他不仅成功地在政坛上留下了自己的印记,同时也以其文学成就影响了后世。尽管有人批评他过于圆滑,但他依然是那个时代不可忽视的历史人物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