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正盛,微风轻拂。
青蛇头上趴着个小小麻雀,蜿蜒而至,垂首行礼。
山君也来到近前,趴伏下来。
十几只鼹鼠傻愣愣的围在秀秀身边。
“它们说,好似在梦中走遍了天涯,经历了一生的岁月。”
秀秀摸出几片果脯,喂给鼹鼠吃,灰雀也飞来啄食。
“吃饱了一边儿玩去!”狐狸摆摆尾巴,赶走了这群凑热闹献媚的,又跳到秀秀头上,双目炯炯有神,瞪着林白,问道:“林转轮,你到底看到了什么?细细说来。”
狐狸和秀秀都不是外人,自然也无须隐瞒。
“我神识深入葫芦之中,似是看到一段无相道主的过往。”林白道。
“你当真确定是无相道主?”狐狸好奇问。
“昔年渡金丹雷劫之时,曾被扰乱心志,跌落幻象之中。彼时曾见一桌三石凳,坐有两人,一男一女,乃是李……令师与无相道主。”
林白十分认真,“当时雷劫过去,我只记得令师模样,无相道主却再也想不起来。可方才深入葫中,我虽瞧不清样貌,但心中有感,那就是无相道主!”
狐狸本一副兴奋模样,可待见说起了她师父,便强做出几分长者模样,好似不愿丢了师父的人。
“继续说。”狐狸道。
“那画影虚幻,难辨真身,能大致看出无相道主于深山之中静修,以清水树木为伴,野兽虫鸟为友。”林白当即说起所见所闻。
“她似是自悟了某种功法,亦或者得天地形胜之灵气。于深山中静修了不知多少年月,境界更不知到了何种地步。”
“可惜影画飘忽,又未见其施展神通道法。不过在我看来,应是到了炼虚境,已成了道主之位。”
“而后画影愈发凌乱,模糊不清,再难看得真切。不过能隐约看到,无相道主外出游历,登山跨海,见识了许多人物,而后寻到一巨大蚕茧,助其证道,得以破茧成蝶。”
“随即无相道主驾蝶而行,到了一星河垂挂之地,应是一处秘境,与一男子对弈,相谈颇欢,很是投契。”
“继而又见一白发老者,闲聊许久。后来深入雪原之中,与一玉兔模样的灵兽交谈。”
“最后在一棵树下,又见到一人,但是那人模糊不清,难辨男女。而后无相道祖回归,沿途遇一人,收在了身侧,应是其弟子。继而开拓许多小世界,应是在做某种准备。”
“又不知过了多久,就见一横贯天际的刀光西来,画影崩塌。”
林白一边讲述,好似又陷入了无相道主的那一番过往之中。
此番借秀秀与狐狸之功,以残缺石盘为媒,算是见到了一鳞半爪。
不过到底碍于境界,只看到那一刀施展,却不知后面情形。
而且诸般人物的样貌也没看清,便连无相道主的样貌也不真切,只大致能看到些脉络。
待林白说完,狐狸和秀秀都是不语,前者沉思,后者茫然。
静默许久,狐狸出声道:“出刀那一人必然就是怀缺道主了。姜行痴曾问询过邹宓,说这一位道主不知道场在何方,但极擅攻伐之道,应是修的毁灭大道。”
“雪原中似玉兔的灵兽,应是玄阴道主了。”林白道。
狐狸点点头。
“那一位老者和树下之人,却不知是哪两位道主。”
林白细思一会儿,觉得指不定其中一个能跟贞姐扯上关系,然后看向了狐狸,说道:“至于星空秘境之中,与无相道主相谈甚欢的那一位……”
狐狸两后脚踩在秀秀头上,然后站直身子,抬头左右看了半天,而后对着高天,两个前脚拱啊拱的作揖,道:“那是我老师星河道主。”
她语气颇有自豪。
林白也猜到了。初遇李星河之时乃是在无字秘境中,他曾说什么温故知新,对秘境也颇有熟悉。
彼时林白便觉得李星河性情恬淡,直呼李沉玉等人名姓如同寻常,在他眼中万事万物都是一样,但却无高高在上的蔑视之感,也无有居高临下的怜悯之感,好似他就在那里,高挂星空之上。
他不救人,也不害人。别人招惹他,也只是小小惩戒,即便是对害死叶若卿的鹿轻音,也只是轻拿轻放,关了禁闭而已。
他好似就在那里一动不动,林白向他求问遁法奥妙,他也绝不藏私,尽心指点。不刻意结交谁,也不刻意恶了谁。
好似山河变易,他就似那星斗一般,不为所动。
林白思及那静止秘境中的大树,以及石桌石凳,心想无相道主必然是在那里邀请星河道主做过客的。
至于另一位石凳上坐的是谁,却不得而知。方才葫中影画中并未得见,但或许是玄阴道主,亦或者是那老者,也可能是树下的那一位。
只是李星河数次拜访无相道主故居,好似扫墓一般,显然是交情不浅。不知为何无相道主落难之时,没人下场援手。
或者说,出手帮忙了,但高修斗法高来高去,以大道拼杀,寻常人自然是不知其中隐情的。
“邹老祖跟你说过了?”林白问狐狸。
“邹宓仗着知道点外界之事,说话不明不白,一会儿这个不能说,一会儿那个不能问,一会儿又说你怎么不亲自去瞧瞧!”狐狸对邹宓十分看不惯,道:“老师的事她也没多说,只说不知道场在何处,好游历四方,大都是以金丹境的修为行走,好似在寻什么东西,时常听闻其人的传说。”
她说到这儿,颇有感伤,“师父他老人家也不见我,好似我做错了什么一样……”
“或者说,以令师那种境界心境,每到一处,指不定就会指点几个有缘之人。”林白的意思是,你可别攀附了,弄不好人家都没把你当正经徒弟!要说真拜过师的,也就叶若卿的妹妹叶清梦!狐狸一听这话就来气了,她瞪着林白,正要嘲讽,被秀秀拉到了怀里。
“无相道主那般高的人物,怎就与人起了争斗?”秀秀很是好奇,发出疑问,道:“咱们北上驱赶守天阁,却也没赶尽杀绝,都是留了几分手,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到了无相道主那般境界,即便数人围攻,怕也是极难极难,甚至杀敌一千,自伤八百。那为何不坐下来谈一谈?就像咱们东海域以前那般,有了龃龉也能转圜,极少有元婴亲自下场的。”
“傻蛋。”狐狸骂起人来是真不分对象,“到了那等境界,已不能以善恶区分,更不是区区福地归属而惹来祸端。那是大道之争,必然是无相道主所修大道,或阻碍,或威胁到了某位,这才有了一场大战!”说完,狐狸又好奇补了一句,“也可是无相道祖新晋,欺负新来的?”
探讨半天也没所得,忽听一声虎啸,便见山君领着一人来到近处。
那人着黑白格子道袍,好似披了个棋盘,头顶道髻,怀抱拂尘,当真仙家子弟模样。
“仙子。”乌木谦恭敬的行了礼,却毫无谄媚模样,继而直起身,一脸严肃。
林白瞧的分明,知道乌木谦必然是为公事而来。
果然,乌木谦见狐狸不答理,便道:“向老祖召唤,还请仙子移驾万寿山。”
“就我一个?”狐狸问。
“诸位前辈都去。”乌木谦道。
狐狸尾巴转了转,嘟囔道:“这才十年吧?就又要搞事了?”
嘀咕完,狐狸踏步踩在空中,化作青光,向万寿山而去。
“转轮兄闭关日久,风采依旧!恭喜再进一步!”
“乌木兄仙风道骨,洒脱自然,真是让我日想夜想!”
眼见俩人像是阔别几十年的亲兄弟,秀秀张了张嘴,都不知该不该吭声了,正想着说点啥,便见青光回转。
“忘带你了。”狐狸一尾巴卷起秀秀,又离开了。“诶?”林白愣住。
“仙子待秀秀真好呀!”乌木谦羡慕的不行,嘴里啧啧有声。
“可不是。”林白叹气。
“好兄弟,等我忙完公干,咱们好好饮一番!”乌木谦热情邀请。
林白本一堆人要见的,可见乌木谦渴望的眼神中几乎都有了哀求之意,想起小鱼儿说乌木谦因底子太差,这十年过的不说人憎狗厌,至少也没人愿意搭理,心里到底起了恻隐之心。
“我在留剑山等你。”林白道。
果然,眼见林白应了下来,乌木谦好似一个被终日排挤的孩子找到了玩伴,抓住林白手说了许多好话。
两人又一起顺路走了段,然后分别开来,乌木谦兴冲冲来到黑风山。
传闻孟山禾因前番大战之故,新伤旧伤加一块儿,寿元已然无多,指不定就在这几年了。
乌木谦不太看得上黑风山的人,毕竟这里是周回山旧人的底子,以前都是被守天阁的人压着打的。
如今虽说都归于一派了,可隔阂十年八年消除不了的。
“什么事?”孟一苇走出,也不给乌木谦好脸色。
“向老祖召唤。”乌木谦客气的行了礼,他本想昂首挺胸做出得意之情的,但想起曾差点被孟山禾扭断脖子,就把心里的小心思藏了起来。
“知道了。”孟一苇语声冷淡。
乌木谦到底不敢说什么,拱了拱手,往不远处的延寿峰而去。
如今延寿峰是杜觉明坐镇,此人出自九遮山,乃是出名的长腿仙。本来大战后要回家的,但向老祖不准,就给安排在了这里。
“有事?”一男修走出,乃是杜觉明后辈,杜飞。
“向老祖召唤杜前辈。”乌木谦也懒得装的,昂首挺胸,道:“让你家老祖快些去!”
那杜飞皱了皱眉,到底不敢对天使如何,只一拱手,道:“知道了。”
乌木谦得意的离去,耳边犹然能传来人声,好似在说三姓家奴狂什么狂!
“哼!只敢背地里骂!没出息!”乌木谦开开心心的来到梦湖外,见野雉黄犬,嘀咕了声鸡朋狗友,便立身静等。
很快,袁无尘踏水而来,行了礼。
“小袁!”乌木谦套近乎,他自思跟林转轮兄弟相称,而梦湖主人又跟林转轮关系匪浅,称呼上自然要亲切些的。
“前辈庄重些,晚辈自有名姓,乃是袁无尘!”袁家的老祖是被守天阁害死的,虽说这乌木谦做了叛徒,可袁无尘依旧看不惯此人。
“……”乌木谦碰了钉子,却也只能挤出笑,毕竟人家后面的元婴与向老祖同是出自桥山,道:“向老祖召唤,还请顾前辈走一趟万寿山。”
“知道了,我这就去通传。”袁无尘不失礼仪,又躬身一礼,往葫芦岛而去。
乌木谦又急匆匆跑去了宝竹山,他还要去向邹宓通告,但邹宓曾下了令,不准乌木谦踏入沁芳池一步。
没法子,乌木谦只能走林转轮的路子。当然,他自思跟姜鱼也不算外人,而姜家老祖是他师父!
“我知道了。”姜鱼毕竟是姜家出来的,到底是给了乌木谦体面,恭敬的行了礼,然后道:“前辈在此静等便是,我去沁芳池走一遭,向妙妙师姐说明。”
“你只需说是向老祖召唤,千万千万莫要提我名姓。”乌木谦是真的怕邹宓。
姜鱼点头应下。
待姜鱼离去,乌木谦便坐下静等。
过了一个时辰,姜鱼回来,传话之事算是了结了。
“小鱼儿,我听说你最爱垂钓。虽说闲坐垂钓最是静心,可也不能误了修行。”乌木谦任务完成,心下轻松,便做起了长辈模样。
没头没脑的提了两句修行,乌木谦乐呵呵的往留剑山而去。
与林白畅饮了一日,这才昏昏沉沉的往云摇山而去。
“你又饮酒了?”先去找景思退交差,可又被景思退拿大师兄的身份压住。
“转轮贤弟出关,便少饮了些。”乌木谦道。
“我听说他又有进益,着实是不得了。可你十年来却没半分长进。”景思退苦口婆心,“我知你心中所想,可人贵自强。外人言语都是虚的,修为境界才是根本。师父从来没拿你当外人,我与十七也一样。”
“大师兄,你这话再对不过了。”乌木谦敷衍。
“你心境不对!”景思退皱眉,抓住乌木谦手腕,道:“你该去道隐宗走一走,看看陈天人的求道之路!”
“我现今好的很!”乌木谦却满不在乎,笑道:“师兄,境界固然是根本。可你得知道,境界高了,还不是有人管着?而且背负的也就多了!你看,前番北伐大战,死的最多就是元婴。底下的金丹,要是小心些,大半都能保下命来。”
听了这混账话,景思退叹气摇头。
师兄弟正相对无言呢,师晴雨寻了来。
“老祖召唤。”师晴雨看向乌木谦。
“师父在万寿山谈完了?”乌木谦吃惊道。
师晴雨点头。
乌木谦挥袖除去酒气,又吞了一粒丹丸,便向云摇山顶而去。
来到山顶,便见林深树密,有一小小宅院。
入其中,院中有一株苍老松树,旁边有一棋盘,一人正在棋盘前静坐。
“师父。”乌木谦上前,恭敬的跪下。
姜行痴手拈一枚棋子,道:“思退代我操劳杂务,却还能再进一步;十七在外交游切磋,与那裴宁互相启发,也有所得。听闻林转轮十年连破两关,更是不凡。”
他终于落了子,也没让乌木谦起身,只是道:“谦儿,你不能再混下去了。”
“……”乌木谦一哆嗦,觉得这是要给自己安排危险的任务了。
“周回山重建,如今已有繁荣之象。只是守天阁故事在前,天问派不知生死,像是一柄利剑悬在你我项上。”姜行痴道。
“师父……”乌木谦脑子管用的很,当即猜到了什么人物,他眼眶红了,吓的话也说不清,“师父,弟子虽算是天问派的人,可到底是在周回山出生的,没去过北荒域啊……大师兄比我稳重,师妹比我擅斗,我……弟子真是一无是处,拿不上台面啊。”
“思退证道元婴不远,不能去。再说了,他一人身负九遮山北上诸弟子之心,走不得。十七虽擅斗法,可到底缺了应变之智,失之机敏。当然,她和思退一样,背负着天衍剑宗之人的期望。”姜行痴道。
不投周回山的要回北荒域,投了周回山的还要回北荒域?这不白投了!
“……”乌木谦本跪着的,听了这话,知道恩师主意已定,便恍惚的坐到地上,说不出一句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