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儿的事,我知道你瞒着我。”把嬴稷送走了之后,魏澜同白起讲话,“等你回来,我要听你如实讲来。”
“嗯。”
“那什么时候走?”
“当然是越快越好。”
白起看到魏澜的双眸瞬时黯淡下来,似乎又回到了前几年没有从白仲事件喘过来气的那般模样,看得他心都要碎了。
如果再不起战事,如果岁月静好,谁愿意一辈子南征北伐。
他也多么想长久地陪在她身边,但他不能。
“我平生打仗只为一个念头,”白起抚上魏澜的双肩,低头看她,“那就是让后代永享太平,秦能统一,秦必统一,而长平,是最为关键的一战。”
打垮了赵国,天下再无国家可以与秦相抗衡,灭国只会是时间上的事。
“为秦国,也为天下苍生。”
虚伪么白起。
你杀了那么多人,竟然还打着为天下苍生的旗号,不觉得无耻么。
所以这个想法和决心,他从来没有对其他任何人说过。
而对于他的妻子,他选择如实相告坦诚相待。
世人怎么看他不重要,他只在意面前人的态度。
“不管你做出什么选择,我都会义无反顾地支持你。是生是死,我与你共担。”
哪怕是遭了报应受了天谴呢,哪怕是到了阴曹地府阎王爷不收呢,哪怕是下了十八层地狱呢。
不要怕,还有我,我会陪着你,上山下海,此心不移。
“有觉得我老了么?”白起问。
魏澜抬头去审视他,头发和胡须又稍稍白了一些,黑白灰三种颜色明显搭配,还有眼角的皱纹,双眸中削减了大半部分的亮光。
如果年迈后能让你看起来温和一些,多笑一些,而不是从前冷冰冰的样子,那么我宁愿你是现在这样。
“不老,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当年初见时的那个不可一世的将军。”
冷傲、寡言、柔软、倔强、薄情、热血。
他比任何人都怀念从前的自己,从前的时光。
“帮我备两套随行衣物吧,不用太多。”
魏澜去卧房给白起收拾行囊,想了想,他没什么要忙的,就也跟着去了。
“这件淡蓝色的布衣要带吗?”魏澜回头问白起。
傻瓜,去前线自然是穿皮甲,给我带这些干什么。
但她曾说,这件衣裳穿着好看,显年轻。
“那就带着吧。”
“我知道你怎么想,但是最好不要穿重甲,不利于你养病。”
白起眼中闪过一抹泪光,他忙眨了眨眼睛,掩盖了过去。
“好,听你的,就带这套,还有你左手边那件黑色的吧。”
就这么点东西,确实没什么好收拾的,魏澜拿给白起。
“饭还吃吗?”
“不了,还有不少的路要赶。”
魏澜再不言语,只是尽力抑制自己的情绪。
白起走出了门,她依旧站在原地,不是不送,而是不敢送。
“放心,少则几个月,多则一年,我必定回来。”
这是他给魏澜的承诺,也是给自己的承诺。
这一仗之后,就该真正的退隐战野了。
白起赶到前线时,赵军已经换了将,赵括率二十万援军到达长平,接替廉颇为主将。
赵括一直以为秦军主帅一直是王龁,作战部署也是依据其而定。
嬴稷调任白起为上将军的消息赵国方面一直不知道,命令只有九个字:走漏消息者格杀勿论。
“上将军,要不要末将给您拿套军装来?”
他果然穿着那套淡蓝色的布衣,只是为了行动方便,把宽大的袖口给束了起来。
“不用,穿上太闷,”白起指了指胸口,“这儿难受。”
王龁这才想起来白起的病还没有彻底痊愈,可实在是没有办法。要不是这仗实在难打,谁又忍心请他的大驾。
“都过来,”白起让上下将领都围到实测地图前,开始制定起了行动方案,“赵括军已经将廉颇的防守战略全部推翻,几日之内,他必定主动率军来攻。”
“上将军没来之前,末将和底下人商量过,是要开门迎战还是?”
“不,要后撤。”
王龁等人面面相觑,一时不明白白起的意思。
“不是说我秦军不怕廉颇只怕赵括么,那我们就躲,赵军攻上来时,让他们乘胜追击,最好追到我军壁垒这里。”
“上将军是要给赵括设埋伏吗?”底下人问。
“对,派一支两万五千人的兵趁赵军猛攻的机会,打到他们的后方,截断赵括的后路。另外,再派五千骑兵精锐,插到赵军和营垒之间。”
“将军是想分割赵军,同时切断他们的粮道?”
“聪明,”白起咳了两声,“赵括不知道我在这里,所以他会放心地出战垒,只有把他引出来,这仗才有得打。”
“同时,王龁,你下令,赵军出战后,我军要分派几拨轻装精兵,陪赵括做这个游戏,最好别让他看出来自己上当了。”
还得是武安君白起,听了这个计策,底下人兴奋得就差闻声雀跃了。
王龁领命,具体的作战部署他要再和执行人员细化。
从来都是这样,白起领兵作战的时候只会出奇招,也只会说大致的作战方针,只在最关键最无法突破的环节稍稍提点,剩下的,就靠他的这群好下属自己去悟了。
教育也从来不是全盘输出,对方更不可能做到全盘吸收,一味地只知严格执行上司的命令,就永远不可能从他身上学习到用兵作战的精髓。
“将军,您要不然去歇一会,末将看您脸色不太好……”
“行,剩下的你们先讨论着,记住一点,莫要轻敌。”
“诺。”
交代完,白起迈着沉重的步子回了自己的军帐。
病压根就没有好全,有好几次郎中来给看病,二人说病情的时候白起都刻意避开魏澜,不想让她知道。
白起只清楚自己的身体糟糕,却没想到竟然糟糕到了如此地步。
只是骑了几天的快马赶到长平前线,到目前为止已经三天了,还是没怎么缓过来。
难道就只能这样了么?他揩了揩额头的虚汗,乏力地倒坐在了案几前。
上天,你收不收我无所谓,但是至少应该让我挺过这最关键的几天吧。
我从不畏死,但不应该就这样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