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乾清宫。
此刻,只见嘉靖将手上那封,由海瑞派人送来的弹劾奏疏放至一旁,脸上浮现出饶有兴趣的神色,轻笑一声,自顾自地说道。
“哼,去年工部那边的亏空,居然也能算到他鄢懋卿的头上,真是令朕大开眼界啊!”
一旁的吕芳听闻嘉靖此话,脸上满是惶恐不安的神色,当即上前,小心翼翼道:“陛下,需不需要奴婢……”
嘉靖闻言,在将吕芳上下打量了一番后,摆了摆手,转而开口道:“不必了,朕倒要看看,他严嵩还能在朕的面前,玩什么花样!”
吕芳听闻嘉靖此话,当即低下头,恭敬应声道:“是,陛下!”
要知道,近些年来,鄢懋卿贪墨受贿一事,早已闹得是满朝皆知,要是没有严嵩这位内阁首辅护着,他鄢懋卿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吕芳在想到这里的时候,突然回忆起,不久前嘉靖曾经亲口对自己说过的话。
“鄢懋卿只不过是他严嵩养的一条狗,而现在这条狗,不仅不听话了,而且还想着反咬主人,严嵩这位主人,自然要将其杀掉吃肉!”
“从严嵩举荐鄢懋卿,赶赴浙江查案的那一刻起,就没打算让他活着回到京城!”
“难不成,事情真的会像陛下所说的那样吗?”
此刻,吕芳的脑海中思绪翻飞,无数种猜想从他的脑海中闪过。
正当吕芳思绪翻飞之际,只见导引太监迈着匆忙的步伐,进入了乾清宫。
导引太监在进入乾清宫后,便俯下身体,向此刻坐于龙椅之上的嘉靖躬身行礼道:“启禀陛下,严阁老他们在乾清宫外求见,说是有要事禀报!”
嘉靖在从导引太监的口中得知这一消息后,并未对此感到意外,而是摆了摆手,出言吩咐道:“嗯,朕知道了,让他们进来吧!”
“遵命,陛下!”
导引太监在应声后,未在乾清宫内作丝毫停留,当即迈步离去。
待导引太监离开以后,侍候在嘉靖身旁的吕芳脸上满是莫名的神色,他有一种预感,接下来严嵩他们将要向陛下禀报的事,肯定与鄢懋卿有关!
待导引太监离开以后,不多时,只见内阁一行人迈步进入了乾清宫。
“臣等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进入乾清宫以后,在严嵩这位内阁首辅的带领之下,众人齐刷刷地跪伏于地,异口同声道。
嘉靖闻言,向众人略微颔首,在环视一圈后,只见嘉靖收回目光,出言吩咐道:“嗯,都起来吧!”
“谢陛下!”
在得到嘉靖的应允后,众人方才陆续从地上起身。
随后,只见嘉靖看向严嵩所在的方向,出言询问道:“严阁老,内阁如此大张旗鼓地过来,是有什么事情要向朕禀报吗?”
嘉靖的话音刚落,只见严嵩从袖中取出信封,将其高高举过头顶,沉声禀报道。
“启禀陛下,这里是户部右侍郎王廷派人送来的八百里加急,上面提到护送王廷、鄢懋卿回京的船队,在将要到达南直隶时,左副都御史鄢懋卿在船上失踪!”
“初步怀疑是醉酒后不慎落水,眼下,户部右侍郎王廷正与当地官府一同沿着河道,搜寻鄢懋卿的下落!”
待严嵩的话音落下,吕芳脸上闪过一丝惊骇之色,尽管其明面上表现的十分平静,但内心却早已掀起了轩然大波。
“没想到,事情居然和陛下所预料的一模一样,严阁老果然没打算让鄢懋卿活着回到京城!”
坐于龙椅上的嘉靖闻言,脸上适时浮现出些许震惊之色,只见其将目光从严嵩的身上扫视而过,出言确认道:“你说什么,鄢懋卿失踪!”
“是的,陛下,此事千真万确!”
严嵩在察觉到嘉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后,强行按纳住内心的慌张,出言禀报道。
侍候在一旁的吕芳见此情形,不等嘉靖吩咐,当即上前从严嵩的手中接过信封,并将其递交到嘉靖的面前。
“陛下!”
“嗯。”
随后,只见嘉靖从吕芳的手中接过信封,并将其拆开,开始浏览起上面的内容。
信上的内容和严嵩所说的并无太大出入,很快,嘉靖便将上面的内容尽数浏览完毕。
在这之后,只见嘉靖将信纸放至一旁,将目光分别从严嵩等人的身上,扫视而过,出言询问道。
“此事非同小可,依诸位爱卿看,应该如何处置啊?”
嘉靖的话音刚落,只见严嵩站了出来,俯下身体,斩钉截铁道:“启禀陛下,鄢懋卿身为左副都御史,堂堂朝廷三品大员,在回京的路上,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失踪了?”
“微臣觉得,应该立刻派人调查此案,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侍候在嘉靖身旁的吕芳,见严嵩这么一副义正言辞的样子,也不由得暗自咂舌:“嘶,居然能够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出这番话,严阁老果真毒辣!”
一旁的徐阶听闻严嵩此话,脸上浮现出一丝古怪之色,暗自道:“哼,我看这件事跟你严嵩脱不了干系,你这么着急站出来,多半是想要毁灭证据!”
随后,只见徐阶回过神来,看向嘉靖所在的方向,恭敬道:“陛下,微臣也觉得,应该立刻派人调查此案,或许鄢懋卿失踪的这桩案子背后,另有隐情!”
嘉靖听闻徐阶此话,脸上浮现出好奇之色,紧跟着出言追问道:“哦,徐阁老,你的意思是……”
迎着嘉靖的目光,徐阶在脑海中组织好语言后,方才站了出来,小心翼翼道:“启禀陛下,在这之前,鄢懋卿奉了陛下您的旨意,赶赴浙江调查杭州知府马宁远的案子!”
“但就在回京的路上,鄢懋卿却莫名其妙地失踪,因此,微臣有理由怀疑,会不会是鄢懋卿查出了什么,然后消息不慎泄露,进而遭到幕后之人灭口!”
嘉靖在听完徐阶所提出的猜想后,沉吟了片刻,紧接着看向严嵩所在的方向,不紧不慢地出言询问道。
“嗯,严阁老,你觉得呢?”
“启禀陛下,微臣觉得徐阁老方才所说的情况,不是没有可能,微臣提议,还是尽快派人去调查此案!”
嘉靖的话音刚落,只见严嵩低下头,不假思索地应声道。
在严嵩之后,胡宗宪、严世蕃、高拱、张居正等人也陆续表明了态度。
其中无一例外,都是请求嘉靖严查此案。
嘉靖闻言,在沉吟片刻后,将目光从严嵩徐阶的身上扫视而过,出言吩咐道。
“嗯,既然如此,那这桩案子,就由你们内阁来负责吧!”
“遵命,陛下!”
……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鄢懋卿在回京的路上失踪一事,很快便传遍了整个朝野。
此消息一出,满朝文武,无不感到人人自危,毕竟鄢懋卿再怎么说,也是左副都御史,堂堂朝廷三品大员!
这一次是鄢懋卿,下一次就难保不会轮到他们。
而对于鄢懋卿失踪一事,朝野上下众说纷纭。
有人说鄢懋卿是畏罪潜逃,还有人说鄢懋卿是查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这才被灭了口,还有的人说,这只不过一场是单纯的意外。
总之,接下来的几天,鄢懋卿失踪一案,在朝中的讨论度越来越高。
在这之后,朝廷收到由南直隶那边送来的消息,说是鄢懋卿的尸体已经被当地的官府找到,仵作在经过验尸后,判断鄢懋卿的死因为溺亡。
与这个消息一同被送来的,还有户部右侍郎王廷的自述,以及诸多供词。
在那些供词中明确提到,鄢懋卿在上船以后,便喜欢独自一个人在房间内小酌。
而案发当晚,由于没有什么目击证人在场,事后从鄢懋卿的船舱内,也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证据。
因此,眼下只能猜测鄢懋卿是醉酒之后,独自一人来到甲板之上,后不慎落入水中。
充其量,只不过是一场意外罢了,倘若真的要治罪的话,那些负责护卫鄢懋卿的侍卫,将难辞其咎。
在内阁这边,将户部右侍郎王廷的自述,以及诸多供词尽数公布后,朝野上下,对于此案的讨论度,才稍微减弱了些许。
尽管如此,仍旧有许多人对此案心存疑虑,认为是鄢懋卿查到了什么,然后被灭了口。
京城,严府。
当日,在下值之后,严嵩、严世蕃父子便乘坐轿子,径直返回了严府。
待轿子停稳以后,只见严世蕃抢先一步下了轿子,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严嵩,从轿子里下来。
严嵩在瞥了严世蕃一眼后,出言吩咐道:“跟我过来一趟!”
对于严嵩的吩咐,严世蕃自然不敢有半点违背,随后,只见其搀扶严嵩,向着严府书房走去。
待进入严府书房后,只见严嵩伸手指了指一旁的空位,转而开口道:“坐吧!”
“是,父亲!”
严世蕃闻言,也不作推辞,径直在一旁的空位上坐下,整个人正襟危坐,丝毫不敢放松。
随后,只见严嵩将目光从严世蕃的身上扫视而过,出言询问道:“严世蕃,首尾都处理干净了吗?”
严世蕃见严嵩向自己提及此事,当即胸有成竹地应声道:“回父亲的话,一切都处理干净了,就算是查,也查不到咱们的头上!”
严嵩闻言,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随后,只见其将目光从严世蕃的身上收回,缓缓道:“严世蕃,你是怎么看待目前在京城内流传的那些言论的?”
严世蕃明显没有预料到严嵩会问自己这个问题,在怔楞了片刻后,方才小心翼翼地向严嵩确认道:“父亲,难不成,您指的是类似于鄢懋卿被人灭口的流言?”
严嵩闻言,点了点头,转而开口道:“嗯,正是,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待严嵩的话音落下,只见严世蕃斩钉截铁地给出了回应:“父亲,孩儿觉得,这些流言肯定与徐阶脱不了干系,他一直都在怀疑是咱们动的手!”
严世蕃在说到这里的时候,脸上满是苦闷之色,旋即继续道:“陛下已经将这桩案子,交由内阁来负责!”
“而他徐阶则不止一次地要求您,尽快派人前去调查,孩儿提议让刑部侍郎张润德,前去南直隶调查此案,但却被徐阶否决了!”
“但话说回来,倘若到时候被派去调查此案的人,不受咱们控制,万一他们真的查出了什么,事情可就麻烦了!”
严嵩听闻严世蕃此话,在沉吟片刻后,不紧不慢地开口道。
“有时候,想要办成一件事情,并不一定都需要咱们的人去办,我们完全可以举荐那些有求于咱们的官员,去往南直隶调查此案!”
“到时候,我们什么都不用做,这桩案子的是非,就自有公断了!”
严世蕃听闻严嵩此话,脸上顿时浮现出心悦诚服的表情,只见其看向严嵩所在的方向,颇为激动地应声道:“多谢父亲提点,孩儿明白了!”
严嵩见严世蕃领悟到了自己的意思,脸上不由得闪过一丝欣慰之色,随后,只见其点了点头,将目光从严世蕃的身上收回,又继续补充道。
“其实陛下根本就不在乎这件案子的真相究竟如何,陛下只在乎,到时候能够从鄢懋卿的家中,抄没出多少银子!”
“父亲,您这是什么意思?”
一旁的严世蕃听闻严嵩此话,脸上满是疑惑不解的表情,只见其下意识地看向严嵩所在的方向,出言询问道。
迎着严世蕃那疑惑不解的目光,严嵩在思衬片刻后,方才出言解释道:“倘若陛下想知道一件事,他会派锦衣卫或者东厂的人,前去调查的!”
“而像鄢懋卿失踪的这桩案子,陛下想都没想,就将其交给了内阁。”
严嵩在说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片刻,又继续道:“因此,此番朝廷派人调查鄢懋卿失踪的这桩案子,并不是为了查明真相,而是想要通过这个调查,来堵住满堂公卿的嘴罢了!”
“况且,近些年来,鄢懋卿私下里打着你爹我的旗号,贪墨甚多,眼下,他出了事,陛下也可以趁此机会,抄了他的家,就当是充盈国库了!”
严世蕃在听完严嵩的解释后,整个人似有明悟,眼中闪烁着莫名的光芒,随后,只见其看向严嵩所在的方向,出言确认道:“所以父亲您才会提醒孩儿,让他们在抄家的时候把手脚都放干净点?”
“嗯,正是!”
严嵩听闻此话,微不可查地应了一声,然后端起桌上的茶杯,轻啜一口。
随后,只见严嵩将手上的茶杯放回原位,看向严世蕃所在的方向,颇为郑重地嘱咐道:“严世蕃,你给我好好记住,陛下是个护犊子的人,有的犊子他会护,有的则不会!”
“都听明白了吗?”
“是,父亲,孩儿明白!”
严世蕃闻言,当即俯下身体,异常恭敬地应声道。
在这之后,只见严嵩将目光收回,起身从一旁的书架上取下一本书籍。
“行了,就先这样吧,你下去吧!”
“是,父亲,孩儿这就告退!”
待话音落下,只见严世蕃向严嵩拱了拱手,当即告辞离去。
……
另一边,裕王府。
此刻,房间内的气氛异常凝重,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随后,只见朱载坖环视一圈后,率先开口,打破了平静:“看来事情的发展,跟徐阁老先前所预料的相差无几,鄢懋卿果然已经遭遇不测了!”
待朱载坖的话音落下,一旁的徐阶在沉思许久后,面向众人,斩钉截铁道:“我还是觉得,鄢懋卿应该是查出来了些什么东西,这才被严嵩他们派人灭口!”
“要知道,马宁远的这桩案子,牵涉众多,怎么可能从头到尾只涉及了他一个人?”
“并且这个马宁远在写下口供后,当晚便莫名其妙的自杀了!”
一旁的高拱在听完徐阶的想法后,站了出来,紧皱眉头,提出了自己的想法:“王大人不是确认说,马宁远的口供,一切属实吗?”
“既然马宁远是畏罪自杀,那么马宁远的这桩案子,也不会牵连到更多人身上,这样一来,也就没有必要,在回京的路上,将鄢懋卿灭口。”
或许鄢懋卿溺水而亡一事,也只不过是一场意外罢了,那些侍卫的证词也可以证明,鄢懋卿在上船以后,便喜欢独自一人在船舱内小酌!”
“这样一来,醉酒后不慎落水一事,也能够得到解释了!”
徐阶在听完高拱的猜想后,也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良久,只见其回过神来,看向高拱所在的方向,继续道:“可是近几天来,严世蕃不止一次地想要让刑部侍郎张润德,前去南直隶调查此案!”
“倘若这背后没有什么蹊跷的话,他严世蕃为何会如此热衷于派自己的人过去呢?”
在徐阶提出这个猜想以后,众人又陷入了沉思之中。
而一旁的张居正,则选择冷眼旁观,没有加入其中的意思。
张居正的心里十分清楚,王廷、鄢懋卿此行的任务,并不仅仅只是为了调查马宁远的这桩案子。
他们此行,还打着以低价收购百姓手中的生丝的主意。
既然眼下,并未从浙江那边传出,百姓手中的生丝遭到低价收购的消息,那么则暂时可以认为,百姓手中的生丝保住了。
而百姓手中的生丝保住了,则意味着,王廷和鄢懋卿并未完成既定的任务。
张居正知道,朝中有许多人都牵涉进了此案,而这些人,远不是现在的自己能够应对的。
因此,在张居正的心里,猛地浮现出了这样一个想法:“会不会是因为鄢懋卿和王廷,没能以低价从百姓的手中收购足够的生丝,进而遭到朝中那些人的迁怒,然后在返回京城的路上被灭了口!”
在张居正看来,除了严嵩以外,徐阶身上的嫌疑也不小!
毕竟,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一位堂堂朝廷三品大员灭口的人,除了严嵩以外,也只有徐阶有这个实力了。
正当张居正思绪翻飞之际,只听徐阶的声音响起:“你怎么看?”
张居正闻言,猛地回过神来,他发现徐阶的目光不知何时,落到了自己身上。
随后,张居正在脑海中组织好语言后,方才开口道:“嗯,我觉得徐阁老方才的话很有道理,这背后应该另有蹊跷,不然的话,严世蕃也不会如此热衷地想要派自己人过去!”
眼见自己的想法得到了认可,徐阶的也有了底气,随后,只见其将目光从在场的众人身上分别扫过,呢喃自语道:“嗯,看来下来后,得顺着这方面查一查了!”
在这之后,一旁的高拱仿佛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在环视一圈后,方才开口道。
“话说,景王殿下从封地返回京城,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吧,现如今,贵妃娘娘已经顺利临盆,为何景王殿下,现在还赖在景王府不走呢?”
一旁的朱载坖闻言,眉头微皱,不假思索地给出了回应:“哼,当初父皇让他去封地就藩,他想方设法地在京城拖了好几年才走!”
“眼下,好不容易有机会回到京城,只要父皇那边没发话让他离开,那么他就能够厚着脸皮一直在景王府住下去!”
一旁的张居正听闻朱载坖此话,在思衬片刻后,给出了自己的想法:“裕王殿下,您不必担心,依我看,陛下应该是打算让景王参加完册封皇后的典礼后,再让其离开京城!”
张居正在说到这里的时候,顿了顿,又继续道。
“眼下,贵妃娘娘刚临盆不久,正是需要静养的时候,待贵妃娘娘身体恢复后,陛下便会在奉天殿举行册封皇后的典礼,景王殿下身为陛下的儿子,自然也应该见证这一刻!”
朱载坖在听完张居正的这番解释后,心中的不安也消散大半。
随后,只见其从座椅上起身,向张居正拱了拱手,沉声道:“多谢张阁老替孤解惑!”(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