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小岛五十海里的海域上,一艘天国大型军舰停驻在此。
甲板上,数道挺拔的身姿编成严密方队,手持天国最先进的步枪,身着由最新材质构成的军用防弹衣。而他们胸口的虎头标识,赫然显示着他们所属的部队,正是联邦倚重的特种部队,虎卫。
相比于主要负责探查任务的蝠卫,虎卫的战力明显更强。每一个卫兵都经过天国的秘密基因改造,身体强度是常人的一点五倍到两倍不等。而更重要的是,每一支虎卫都由一名强悍的眷者统领,而这些眷者的等级,至少也是高级眷者。
而高级眷者,也仅仅能统领数目在四十人左右的虎卫。而如今在军舰甲板上凝视着风浪的白衣男子,手下统领的虎卫数量便超过了整整三百人。即使是在整个虎卫的系统中,他也是拥有最高权势的十人之一。
五支或六支小型的虎卫汇成的大部队,统领者便可以被称为虎卫大统领。这样的人,在天国也只有寥寥七人而已。
陈玄音,今天三十六岁,不仅是虎卫七名大统领之一,更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玄级眷者。凭他的能力,完全有机会在下一个十年争取虎王的位置。
只是今天,军舰上的主角却并非是他。
源孤殇,被尊称为军神的他,如今竟出现在这样一个极其危险的位置。即使此地还不算是联邦的海域,也极其靠近天国和联邦的海域分割线。以他的身份毫无预兆地出现在此,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
“大人,需要我陪同吗?”陈玄音上前几步,问道。
“我是去见兄弟的,你又是去做什么的?”源孤殇双手负后,头也不回,以淡漠的语气回道。
“只是……他近二十年都没有动手,我们并不清楚他的力量进展到了什么地步。”
“对我没有信心吗?”源孤殇微微低头一瞥,眼中并未有愠怒神情,却依旧使陈玄音感到无比压力。
“不,我只是觉得……”
“不必再说,我已经该走了。”源孤殇打断了他的说话。
陈玄音一愣,低头称是后退下几步。
源孤殇一路走至军舰边缘,纵身而下落入海水之中。而下一刻,海底下一块巨大的黑影缓缓浮现,伴着一声长啸和喷跃的数米浪花,一头白鲸竟在众目睽睽下跃出海面。而在它的背上,军神源孤殇面无表情地稳稳站立,乘着这头巨兽前往数十里外的目的地。
……
钓客将船拖上岸,摘下斗笠将其挂在屋外的铁钩上。回身一望,门口留有一串还未干涸的水滴。他心中了然,已经有人进到家里来了。
不告而入,是为不速之客,但钓客并没有发作,仿佛他知道房间里的是何人一样。
他推开门,源孤殇正坐在木桌右侧,他双目紧闭,似乎是在休息,直到钓客将门打开后才睁开眼睛。
“吃鱼吗?”钓客指了指自己鱼篓中还在跳动的鲜鱼,问道。
源孤殇点了点头。
钓客走到灶台边上,拿起菜刀用刀背在鱼头上一敲,控制精妙的一敲令鱼直接昏厥,不再跳动,接着刀背斜向鱼头,开始刮刨鱼鳞。
“怎么想到来这里?”
“发生了一些复杂的事情。简单来说,我们和天渊合作,找到了‘天权’所在的位置。那是一座海底陵墓,又在靠近联邦的这片海域,怪不得探测人员一直没能找到。我们找到坐标后能寻到准确位置,同时也发现了那是谁的陵墓。”源孤殇说道:“六百年前的天国皇帝,源无焰。”
“恭喜你们,又刨了一座自家的祖坟,不过你来找我,就说明你们并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吧。”钓客嗤笑一声,道。
源孤殇睁开眼睛,啧了一声,看向木门旁边悬着的一柄剑,一柄和屋内简朴装饰格格不入的剑。
因为它太奢华了。
剑鞘外观华丽异常,用金银等贵金属作为装饰,在剑鞘主体上划出道道铭文,剑鞘中段铭刻着一行小字:“遥指玄山祭禅空”。
剑柄旁则镶嵌有七颗数百年以前的夜明珠,任何一颗如今放在市场上都是天价,更可况是成套得镶嵌。只是在剑柄得末端,仍有一个凹陷,本来应该镶嵌着什么东西,现今却是空无一物。
“源无焰的佩剑,本来是陪伴他多年的‘征伐’,一把锋利无比的杀戮之剑,如今就躺在皇宫之中,虽然六百年后它的剑身已经脆弱到难以使用,但还是保持当年的模样,从锋刃上难以消磨的血迹看来,确实是一柄极尽杀伐威能的剑。可惜,在禅空死后,他就将佩剑换成了和他个性不符的‘祭禅空’。”
“我们的老祖宗,源无焰的儿子一直想抹除这些记录,不是吗?”
“禅空可是禅宗的法师,更是一个男子。父皇和一个僧人有如此密切的关系,甚至愿意因为他的死而更换配剑,这不由令人多想。毕竟,禅空和源无焰相处的时间实在太久了,比当时的皇后还要长久得多。而对比之下,皇后死时,源无焰并不如何悲痛,甚至不愿意耗损过多精力和钱财为她操办葬礼。而禅空一死,源无焰却大费周章地前往玄山祭灵,在更换自己佩剑的同时,甚至将在禅空葬礼上表现不敬的五皇子下狱。这对比未免过于强烈了,你说呢?”
“要我说,你不如改改说话弯弯绕绕的毛病。你想的没错,我也认为,源无焰对禅空这个陪伴了自己近乎一生的僧人,有明显的爱恋之情。”钓客说道。
“但缺少关键证据。”源孤殇回道。
“两个证据。一是在源无焰的海底陵墓中,他秘密命人将禅空的棺椁和自己的葬在一个墓室之中;二是,他将一生中最重要的珍宝,偶然发现的天王之心从体内取出,安放到了‘祭禅空’的剑柄之上。”
鲜鱼终于下锅,鱼肉一触碰浇上油的锅底,顿时发出滋滋响声。
钓客接着说道:“好了,现在你明白了。我进去过源无焰的墓穴,还从他的那柄祭禅空上取走了天王之心融于自身。”
源孤殇沉默半晌,道:“其实不只是我,皇兄也清楚是你成为了天权。”
“当然,除了我,世上还有谁有资格成为天权。噢,倒是有一个,就是我之前捡到的小子,那小子天赋不错,和我也有相似之处,其实就年纪来看,他才是继承天权的最好选择,只是他命不怎么好,看脸色透着一股死相,估计他就算清楚天王之心的秘密也不会愿意接受。”
“你就这么说你的侄子?”源孤殇皱起眉头,有些不悦。
“怎么,你们都想杀他,我说两句怎么了。况且你还算是我的亲兄弟,一奶同胞,二十多年前不是跟着孤焚和孤越一起坑害我?”钓客冷笑起来,将锅中的鱼翻了个身,“二十多年过去,我们家无情的特质倒是一点没变,只是遭重的人从我变成了源独霞那小子。”
源孤殇本就不是一个善于言辞的人,他顿了顿,本想为做些辩解,但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
兄弟两人无言以对,屋子里只剩下柴火燃烧以及鱼油沸腾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钓客终于将鱼摆到了源孤殇面前。
“你老婆在给你烧鱼吗?”钓客拂去另一只木椅上的灰尘,问道。
“我好久没和她吃饭了,要么在军营里吃,要么在府里一个人吃。”源孤殇摇了摇头,用筷子夹下一块鱼肉,“已经这样好几年了,她也不让独桂和我一起吃饭。”
“是吗,出了那种事情,她怨你也是应该的。”钓客没有动筷,就这么看着源孤殇进食。
“我知道,她一直怪我。你说得对,这是我应该承受的,但那又怎么样,我又没有其他选择。”
一个近乎天下无敌的男人,一个在天国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军神,如今竟像个落魄的中年男人一般,和一个同样落魄的钓客倾诉着家庭的矛盾,内心的苦楚,甚至说出别无选择这样令人失望的话来。
从进门开始,源孤殇似乎正在一点一点撕下名为“军神”的面具,露出面具下真实的自己。这样的情形,之前只有在他和皇帝独处时才会出现。
“我清楚你的性格,你没和她好好谈过吧?”
“找不到机会。”
“机会应该你自己去找,而不是等着对方来找,不要把‘军神’的性格带到你的家里,孤殇。”钓客拍着源孤殇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
源孤殇没有说话,心中泛起很久未见的酸楚之感,自顾自地将整条鲜鱼的鱼肉都吃下了肚。
“可惜了,我这里没有酒。儿子和我说,我这个年纪就应该开始注意身体里,每天已经吃了不少鱼,再喝酒,说不定哪天就喝倒了。”钓客想起自己儿子苦劝自己时候的表情,脸上浮现些许温和的笑意,“说的也是,做老爹的,有时候也不能让儿子操心啊。”
源孤殇将筷子放好,问道:“皇姐的儿子,他在哪里?”
“在上班,离这儿有一段距离。他在镇中心租了套房子,周末才会来我这里。”
源孤殇点了点头,目光扫过房间。如此简约,朴素,一点都看不出什么特点,即使源孤殇早有心理准备,又在这里呆了许久,再看此处装饰,他还是有些难以置信的感觉。
“很惊讶吧,人就是这样,说是江山易改易改本性难移,这点我不否认,但即使本性难移,几年间的变化之大也足够让你瞠目结舌。就像我,现在的我,连敌人都没有了。”
源孤殇将碗筷放入水槽,顺势走到门前,开门的动作稍一停顿,道:“我先走了,兄长。”
钓客背对着源孤殇,挥了挥手。
两个多年未见的兄弟,就此分别。或许这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或许他们仍有机会像今天一样倾诉心声,未来从来都变幻莫测,难以捉摸。即使他们是世上最强的兄弟,也难以逃脱可悲的宿命。
就像源孤殇想说的一样,即使他有一天真的天下无敌,亦没有做选择的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