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认自己把笔记本上的东西都背下来了之后，关译心终于头昏脑涨地抬起头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在房子里转了一圈。
    关译心没找到打火机，想了想，便打算换个方法将笔记本销毁。
    她将这个软皮的笔记本拆开，还重新检查了一遍是否有夹层。
    待她确认，这个笔记本里并没有那些实验记录以外的内容之后，关译心仔细地将笔记本一页一页地撕碎，然后将碎纸屑全都倒进了一口小锅里，直接上水开始煮。
    碎纸屑很快便融在了热水里，随着气泡微微沸腾。
    多煮了一会儿之后，碎纸屑已经差不多全都变成了纸浆的状态。
    关译心将这盆纸浆分次倒进马桶里冲了下去，然后又挤掉了钢笔里的墨水，直接不盖笔盖的放在那里风干，做出一副根本没有人使用过的痕迹。
    她看了眼时间，此时，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关译心环视了这个屋子一圈。
    忙碌了大半天，直到此时，她才终于彻底松了口气，一直惴惴不安的心也终于恢复平静。
    关译心把从学校食堂带出来的晚饭随便隔着热水加热了一下，吃完东西后，一种无比真实的疲惫感，瞬间袭了上来。
    身心俱疲的关译心这会儿什么也不想做了。
    看看依旧潮湿的房间，关译心深深地叹了口气，琢磨着等下早点休息，翌日一早就起来收拾行李，然后回学校。
    她并不想追究原身在这个出租屋里究竟是在做什么，只想明天临走前把这一切可疑的地方全部掩盖过去，然后好好活着。
    关译心走到窗边，本来是想关窗户然后睡觉的。
    但是，想到之前刚进这个房子里时萌生的那种难以形容的不安感，关译心手上的动作瞬间又有些迟疑。
    这要是晚上睡觉的时候身体再出现问题，那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要现在拖着疲乏的身体收拾行李直接离开，关译心也不放心。
    贫民区这边鱼龙混杂、治安也差，都明知道晚上出门不安全了，关译心肯定就会尽量避开这个时间段。
    思来想去，关译心还是打算开着窗户熬一晚了。
    哪怕晚上气温再凉一点，也比那种濒临失控的诡异感要好太多了。
    关译心忍不住苦中作乐地想，学校宿舍可是位于地下、根本就没窗户的，这会儿难得有窗户还被迫不能关了，正好可以珍惜这个机会，多吹吹风透透气。
    突然之间，屋子里的灯一下子就灭了。
    整个室内光线全无，瞬间暗了下去。
    关译心一愣，是跳闸了？或者停电？
    她完全是下意识地拉开窗帘，朝着外面张望，打算看看别的楼上是否还亮着灯。
    就在这时，她手腕上的光脑，却突然“滴”地一声，收到了一条消息。
    关译心低头，发现是吴学长。
    “学妹，那条消息已经卖出去了，总共一口价卖了十万。消息源是你提供的，建筑图纸是我找人弄来，然后才一起转手的，你六我四，你觉得怎么样？”
    关译心立刻打字回复道：“可以，学长给的价格很公道了。”
    几分钟后，关译心的光脑上，便收到了六万的转账消息。
    六万块，对于自己的教育贷款来说杯水车薪，但是也足够给自己减轻不少的压力了。
    关译心打开贷款账户，小心翼翼地操作了一番后，教育贷款账户很快从负八十万，骤降成了负七十四万。
    看着教育贷款上已经减少的六万块，关译心顿时心情愉悦。
    她单方面决定，自己现在可以原谅那位态度恶劣、看不起人还搞校园霸凌的班长刘青安了！
    另一边，小赚一笔的吴学长也心情愉快地又和关译心发消息闲聊了两句。
    吴学长：“学妹周末这两天有时间吗？学长想请你吃个饭。”
    关译心立刻回答：“有时间！”
    虽然学校食堂的简餐不算贵，但是作为一个刚刚大一身上就背着七十四万负债的人，关译心觉得，既然有人请客，那还是能蹭一顿是一顿，能省一点钱是一点钱。
    旋即，她随口询问道：“学长是有什么事情吗？”
    吴学长实话实说：“赚了一笔钱总要稍微庆祝一下的。还有就是，我想问一下，你目前有没有加入学生会的打算，本来想等吃饭的时候再和你面谈的。”
    很快，关译心便从吴学长这里了解到，学生会的成员虽然大部分都是那些兄弟会、姐妹会的成员，不过，总还是会有一些普通学生的。
    豪门出身的少爷小姐们加入学生会是为了资历好看。
    在他们刷漂亮资历的时候，总还是要有一些真的能干活做事的人在这里忙碌的。
    对于平民出生的普通学生来说，学生会无疑是能让他们接近上一阶层时最触手可及的渠道。
    关译心想了想，很快就想通了。
    刘青安的定位是那些少爷小姐们的跟班。
    自己和吴学长这种，大概就是学生会负责干活打杂的？
    想到这里，关译心不禁和吴学长打趣道：“学长上次还建议过我，尽量和兄弟会、姐妹会那些人保持距离呢！”
    吴学长当即表示道：“上次对学妹还是不够了解。”
    关译心不觉莞尔。
    尤其是看到吴学长无比诚恳地和她表示，她对信息资源十分敏锐，学生会于她而言，绝对是一个可以充分发挥能力、收集有用信息的好地方的时候。
    关译心脑海中顿时灵光一现。
    她的收集分析能力？在学生会？
    关译心突然意识到，除了打杂之外，吴学长在学生会还兼职拉贷款，她的话，大概是兼职当狗仔？
    关译心仔细琢磨了一下，觉得好像也不是不行。
    她在这个赛博朋克的世界里，到现在也没寻摸到一个靠谱的赚钱思路。
    现在听吴学长这么一说，学生会里好像还真能找到这类“勤工俭学”的机会呢？
    从小在警察局里长大，也时常见到那些叔叔阿姨们办案，关译心在这方面的确有着超乎常人的敏感。
    就像是今天的消息一样。
    虽然不是每天都有逻各斯兄弟会的重要情报，但是曙光科技那位继承顺位排在前十的少爷，他身边的消息那肯定是值钱的。
    关译心越想越觉得可行。
    她很快和吴学长回复道：“不过我还有一些小小的疑虑，学长，等我们明天见面了再详聊？”
    和关译心一拍即合的吴学长立刻发了个可可爱爱的表情包过来。
    “好的哟！学妹这会儿是在宿舍吧？咱们明天约个什么时间，午饭还是晚饭？”
    此时，窗外的其他高楼大厦，也都没有了灯光，陷入一片昏昏沉沉的渺茫，仿佛一切都被黑暗所吞噬。
    只有楼宇的间隙里，隐约露出些许幽微的绿色荧光，就像是寂静长夜里的一点鬼火。
    不过关译心猜测，那大概是楼层之间安全通道的感应灯。
    确定是整个贫民区这边都停电了，关译心反而松了口气。
    她也不用出门找电闸了，睡一觉明天提着行李就跑路。
    她刚要收回视线，目光却猛然间一凝。
    一片暗淡的黑夜长幕，在遇到楼下不远处一座矮小的建筑时，却戛然而止。
    那是一座造型经典的教堂。
    当周围所有的建筑都断掉了电源之后，只有这座小小的旧教堂，还在黑暗中散发出昏黄却温馨的光。
    它似乎就这样在无声无息间成为了这片黑暗中唯一通向光明的出口。
    关译心甚至还在旧教堂的门口，看见了几道高矮不一、姿态各异的人影，正依次鱼贯而入。
    不会吧？不会吧？
    不会就这么巧吧？
    那座逻各斯兄弟会搞入会考验的神秘旧教堂，就是这边贫民区的这座？
    “嘶！”
    关译心倒吸了一口冷气，当即举起光脑，远距离拍了一段不甚清晰的录像。
    她打算立刻和吴学长确认一下旧教堂的地址。
    如果没错的话，这可就是神秘的逻各斯兄弟会难得一见的珍贵考验现场实拍视频了。
    虽然这视频能不能卖钱还两说，但是先录下来肯定没错……
    想了想，关译心并没有将视频发给吴学长，而是从里面截取了一张照片。
    吴学长：“！？？”
    他就仿佛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惊得直接从自己的椅子上跳了起来，身上那些叮叮当当的金属链子都“啪”的甩飞了出去。
    吴学长顾不上打字，直接发了一条语音过来，那声线听起来已经有些怀疑人生了：“学妹！？”
    关译心冷静地问道：“逻各斯兄弟会神秘入会仪式的考验，这种照片能卖吗？”
    吴学长压抑着激动：“能，而且很值钱，但是我怕转头咱们刚收到钱，我们两个就会一起被逻各斯兄弟会的人抓出来然后灌水泥扔城市外面去，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关译心只能遗憾道：“那还是算了吧，太危险的生意不值得。”
    “咳，”吴学长故作小声道：“那还是可以先等过了这个风口浪尖之后，有机会再尝试把照片卖一下的。”
    关译心顿时有了思路：“到时候还能方便他们对着照片品鉴是谁通过了谁翻车了？这话题保准能吵起来！热闹啊！”
    两人迅速达成共识，一拍即合。
    吴学长真情实意、满心敬畏地表示道：“学妹您先忙着，我这边就不打扰你了。”
    关译心总觉得吴学长似乎误会了什么，但是她也没必要解释。
    此时，站在旧教堂门前的人已经全都走了进去。
    关译心趴在窗口那里，又拍了两张旧教堂在黑暗中遗世独立，笼罩在那如烛火、如星辉般柔光下的照片后，便再度拉上窗帘，准备躺床上休息了。
    关译心这一晚睡得并不踏实。
    室内多日潮湿的水汽，似乎把床铺、被褥全都浸透了，让关译心自始至终，都仿佛被一种来自深海的气息所包围。
    脑海中，来自原身凌乱的记忆变成了一张张碎裂的图片，如同走马灯一样匆匆闪现而过。
    伴随着彻夜不停的“滴答、滴答”的水滴滴落的声音，关译心恍惚从那些破碎的画面中，看到了神秘而冷白的实验室、龟裂而漆黑的海底峡谷、镌刻着诡异符号的破旧石板、还有用暗红色鲜血誊抄的混乱日记……
    梦幻而绚丽的光影笼罩在波涛澎湃的海面上，下一秒，扬着旧日白帆的破船已经搁浅在了荒凉的浅海礁石滩上。
    黑夜阴沉沉的，惨白的月光透过层云的缝隙，冰冷而神秘地压在倾倒的船帆上，似乎将搁浅的船只从中间硬生生地切割成了不均等的两份。
    那些画面并不连贯，清晰和模糊时而交错出现。
    关译心在睡梦中，渐渐有种透不过气来的压抑窒息感。
    仿佛溺水一样呼吸困难的痛苦和挣扎，让关译心猛然间从噩梦中惊醒。
    她大口喘着粗气，心脏又在剧烈的跳动，仿佛要从干裂疼痛的喉咙里冲出来。
    她的耳朵也有一瞬间的轰鸣，几乎能清晰地听到血液在血管中哗哗的流淌时发出的令人惊惧的水声。
    关译心坐在床上，怔怔地抬起手摸了摸心脏还在撕扯地生疼的位置。
    再一看手腕上光脑的时间，这会儿还不到清晨五点。
    贫民区十八层的窗外依旧看不到地平线上是否多了一抹鱼肚白。
    她只能隐隐约约察觉到，无边的黑夜似乎在朝着半明半昧的灰色过度。
    关译心缓了缓，喘了会儿气，决定天一亮自己就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她从床上爬下来，眼睛早就适应了此时微弱的光线，摸着黑按了下屋子里的灯，发现周围依旧是暗着的。
    贫民区这里似乎并没有人会连夜检修供电电路。
    关译心抿了抿唇，点开手腕上的光脑，凭借着显示屏散发出的一点幽微的光，开始快速打包收拾行李。
    这个房子里其实只有少量的衣物，并不怎么占地方。
    关译心将这些可以拿走的东西全部打包好之后，又将那个巨大的塑料桶里仅剩下一桶底的水倒掉、用抹布擦干，并且将输液的透明塑料管抽掉卷了起来。
    她将屋子里剩余的一部分东西直接整整齐齐地码放在了这个大桶里，就仿佛是用它做收纳一样，然后又塞在了床铺下面空出来的桌洞里。
    此时，窗外的天色，终于不是那种阴沉沉的状态了。
    关译心几乎是盯着光脑的时间，等到早上七点一过，出门的行人应该多了些，她便立刻提着行李出门，头也不回地快速朝着最近的一个地下列车入口通道方向走去。
    出乎关译心意料的是，居住在这个贫民区里的人们，却异常的热情和友好。
    楼下一个行人看到她，那张麻木的脸上便露出了友好到近乎怪异地微笑。
    他热情地主动和她打招呼，“愿主保佑你。”
    关译心惊讶地点了点头，“谢谢？”
    那个行人顿时站定了脚步，无比虔诚地向关译心推荐道：“美丽的女士，或许你需要一个能够得到心灵平静的地方，来教堂和我们一起向主祷告吧！”
    “……那还是算了，打扰了。”
    关译心立刻谨小慎微地绕过这个人继续往前走。
    然而，当她连续遇到了好几个早起的行人主动且热情地给与她的相同的建议之后，关译心已经清楚地意识到，不对劲了。
    虽然那些行人并没有像是被操控的木偶一样直接围上来，但是，只是看着他们头也不回地朝着旧教堂进发，关译心便瞬间有种自己被邪教分子、或者丧尸围城包围的惶恐。
    这种强烈的反差和错乱感，让她几乎举步维艰。
    她的脑子不会也出了什么问题吧？
    想到昨晚那些乱七八糟的噩梦，关译心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丢掉行李，直接跑？
    关译心的脑子飞快转动。
    那她这一趟不是白来了！？
    她注定和便宜的生活用品无缘是吗？
    贫民区那些人在发现关译心根本不搭话时，并没有任何过激的举动。
    但是，只是看着他们，关译心便止不住地心底一阵阵发寒。
    正当关译心躲避着怪异的人群，渐渐靠近了旧教堂，正打算贴着路边最远的位置溜过去的时候，突然听到了旧教堂那边传来了一声带着指责和错愕地惊呼：“关译心，你竟然跟踪我！？”
    关译心几乎是惊喜地转过头去。
    周围存在一群不正常的“友善”路人的时候，有个说话难听、没事找事的班长，都是让人安心的存在。
    你看他多正常啊！
    关译心感动得几乎热泪盈眶。
    都这样了，她的班长还有时间坚持自说自话，阴阳怪气地怀疑她污蔑她、顺便搞校园霸凌呢！
    什么叫做敬业！
    什么叫做人设不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