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线往回拉。
大明使节团攻打吕宋的时候,岑信通和许柴佬可没闲着。
他们利用事先组建好的情报渠道,为大军提供了各种各样的信息。
为了防止各部落联合起来反抗,他们还利用对各部落的了解,释放种种消息。
什么你们部落被攻打,是因为某某部落出卖。
什么某某部落和你们有仇,为了报仇他们已经向大明投诚,准备一起来打你们。
如果只是口头谣言,或许还不会有这么大的作用。
关键是,他们确实抓了很多土人青壮编入先锋营。
说是先锋,其实就是炮灰。
连兵甲都不给,就让他们拿着木棍石头,去攻打别的土人部落。
被攻打的部落,可分不清他们是自愿还是被迫。
再加上流言四起,想不怀疑都难。
于是原本就很松散的联盟,彻底分崩离析,再也无法组织起大规模反抗。
明军往往只需要少量兵力,就能轻易打败数十倍于己的土人军队。
可以说,使节团能如此顺利拿下吕宋,两人功不可没。
所以,在战后两人一同被派往应天报捷。
船上。
看着渐渐远去的吕宋岛,望着广阔无际的海面,许柴佬只觉海阔天空。
岑信通慢慢的走过来,道:“许老弟看起来很开心啊。”
许柴佬笑道:“岑兄难道不是吗。”
岑信通双手撑住护栏:“那不一样,我来此本就是为了建功立业,现在得偿所愿自然开心。”
“伱本就属于这里,离开就没有一点惆怅不舍?”
许柴佬说道:“以后或许会有,但现在我只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岑信通赞道:“好男儿志在四方,许老弟你将来必有一番大成就的。”
许柴佬谦虚的道:“还需岑兄指引啊。”
岑信通没有接这个话,而是问道:“听说你和家里人闹翻了。”
许柴佬脸色变得有些无奈,更多的是气愤。
谋划一个国家,自然需要保密,所以一开始他谁都没有告诉。
等明军控制住吕宋,他才回家将此事告知。
本以为会成为家人心目中的英雄。
然而事情和他想的完全相反。
他得到的不是鲜花和掌声,而是质疑责备。
就连他的父亲都对他的行为痛心疾首。
为什么要帮大明灭亡吕宋?
当他听到这个质问的时候,整个人都懵了。
我身为明人帮大明怎么了?
就算我不是明人,咱们被吕宋欺负的还少了?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为什么不能帮?
等他搞明白这些人的想法,彻底沉默了。
在这里天高皇帝远,我们想做啥就做啥。
不用缴纳赋税,不用被朝廷打压……多么的自由自在。
给吕宋交点保护费又咋了?
吕宋人最多就是口头威胁几句,不会拿我们如何。
大明不一样,他们会吃人。
当年他们舍家弃业到南洋漂泊,是为了什么?
你现在这么做,就是引狼入室。
听到这些话,许柴佬不再试图解释,因为他们说的也是事实。
被大明欺负和被土人欺负,有什么区别吗?
相对来说,土人只是要点钱财,朝廷要的是他们的命。
站在这个立场上,他们没有错。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被说服。
一想到自己堂堂华夏后裔,竟然被一群猴子一样的土人欺凌,他宁愿去死。
于是,他正式和家族决裂。
许家怕被别的南洋豪族排挤,请了许多见证人,将他的名字从族谱去除。
这个处罚可以说非常严重,比直接处死也好不了多少。
甚至比直接杀死带来的后果更严重。
因为死刑只需要死他一个,从族谱删除,他的儿孙也一并会被删除。
在古代的宗亲关系下,这就是断了一家的生路。
许柴佬也非常震惊,他没想到家族竟然会这么做。
家族将某个族人除名,这确实很常见。
可他不是一般人,之前为家族带来了那么多财富。
现在又攀上了大明的高枝,还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
前途不说多么远大,至少也能混个一官半职。
朝廷随便给点赏赐,对他们这些流落南洋的商人家庭过来说,那都是天大的好处。
可就算如此,他们依然将自己除名了。
对此,他自然非常气愤,但更多的是哭笑不得。
更让他无语的是,他爹许光宪还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家族这么做也是迫于无奈,实在是你做的事情惹了众怒。”
“希望你不要记恨家族……”
“哎,说这些你也不喜欢听,罢了罢了,走吧。”
“去大明吧,南洋已经没有你的立足之地了。”
换成别人,或许真的被他给哄骗了。
可许柴佬太了解自己的父亲了,正因为了解,才觉得有些作呕。
内心反而更加坚定了离开的想法。
难怪世人多鄙视商人,是有原因的啊。
然后他就将自己积攒的财富变卖,带着家人一起登上了前往大明的船。
此时,面对岑信通的问题,他很想说说一句: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这句话太符合他的心境了,南洋那些商人,又岂会懂得他的志向和追求。
但考虑到说这句话的后果,到嘴边换成了:
“道不同不相与谋。”
岑信通点点头,也没有再多问,反而安慰道:
“离开那个家族,对你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许柴佬苦笑道:“被家族除名,此事传出去恐怕官场也很难混。”
岑信通摇摇头道:“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你是为大明效力才被家族除名,上面的人是能分得清是非的。”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我带你去拜访一个人吧。”
“若他肯出手,就真的坏事变好事了。”
许柴佬心中一动,试探道:“莫非是那位陈伴读?”
岑信通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陈伴读是何等样人,岂是那么容易就能见得到的。”
“在拜见他之前,我们要先去泉州拜访另外一个人。”
朝廷报捷的船只,会先去泉州报备,拿到文书后才能进入大明国内。
而他说的人正是杜同礼。
税务稽查司组建前夕,陈景恪就找关系,将杜同礼调到了新组建的泉州市舶司。
干的工作还是老本行,监查缉私。
这可是一个大大的肥差,一时风光无限。
公务通行,走的是特殊渠道,更何况这还是报捷。
泉州大大小小的官吏都过来露了个面。
杜同礼自然也来了,当他见到岑信通非常惊讶。
这位不是去南洋打探情报了吗,怎么出现在这里?
看样子还立了大功一样。
莫非当年的穷苦兄弟,抓住机会一飞冲天了?
正想着私下去见一见,哪知岑信通却先一步到访。
两人一阵寒暄,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杜同礼既是敬佩又是感慨的道:
“恭喜岑兄,守得云开见月明。”
岑信通自己也同样很感慨,更多的是高兴:
“多亏了杜兄提点,此恩我没齿不忘。”
杜同礼大笑道:“自家兄弟,说这么见外做什么。”
岑信通也开心的笑道:“好,是杜兄你先和我客气的啊。”
两年没见面的隔阂,在笑容中一点点消散。
两人以前同在锦衣卫任职,算是旧相识。
要说关系,也就是个普通熟人罢了。
那时岑信通比杜同礼混的还要好一点,知道很多常人不知道的消息。
其中自然也包括陈景恪的一些事情。
那时候他就知道,这个少年将来成就不可限量。
想要和对方攀关系,却苦于没有门路。
后来得知杜同礼竟然攀上了高枝,心中那叫一个羡慕。
他是个聪明人,立即就开始着手和杜同礼搞好关系。
希望着有一天,能接着这层关系,和陈景恪搭上线。
杜同礼因为不受毛骧待见,很多情报反而知道的不多。
他并不知道,自己无意中攀上的关系意味着什么。
当时正处在事业的低谷,见有同僚主动示好,虽然很疑惑,却也没有多想。
一来二去双方的关系慢慢就好了起来。
之后杜同礼果如所想的那般,先去了金钞局稽查司担任重要职务。
后来受到徐允恭重用,成为稽查司二把手,实现了职务飞跃。
很多以前认识不认识的人,都去给他送礼拉关系。
岑信通却反其道而行之,主动减少了往来。
并且还屡次提醒他,不可得意忘形。
这反而让杜同礼更加高看他一眼。
两年前朝廷要往南洋派遣密探,大家纷纷托关系不愿意去。
岑信通自然也不想来,南洋这种地方实在没啥功劳可捞的。
事情办好了是理所应当,办不好还不落好。
本来他想动用和杜同礼的关系,但还是忍住了。
官场就是这样,只有能互相提供帮助的才是朋友。
自己给不了杜同礼任何帮助,全靠以前的情分维持良好的关系。
当你没有办法给人回馈的时候,人情这东西,越用越薄。
所以,这份人情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用。
让他没想到的是,杜同礼却主动找到他:
“南洋有大风险,但也有大机遇。”
“要不要去,能不能抓住机遇,就看你自己了。”
再问更多,他就一句话都不说了。
最终岑信通选择了相信,主动将去南洋的工作揽了下来。
当时很多人都笑他蠢。
大明都禁海了,南洋那地儿朝廷都不重视,去了能做啥?
死在那都没人知道。
这些话岑信通通通无视,在命令下来后,他找杜同礼托付家小,登上了去南洋的船。
一开始他也很疑惑,杜同礼是不是再骗自己?
但来都来了,已经没有退路可言,他只能选择相信。
直到他听到朝廷有意开海的消息。
当时这个消息还只是传闻,没人知道真假。
可他立即就确定了,这个消息是真的。
杜同礼说的机会就在于此。
大明要开海,南洋首当其冲,各种情报就显得尤为重要。
谁能收集到最详细最全面的情报,谁就是首功。
当时他就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至于谋划吕宋,那都是后来的事情了。
但不管怎么说,杜同礼确实给他指了一条路,而他也抓住了这个机遇。
也因为此事,两人的关系变得非同一般。
两人又叙了一会儿旧,岑信通就将许柴佬介绍给杜同礼认识。
杜同礼本就是平民出身,又当了一段时间不受人待见的锦衣卫,对商人出身的许柴佬并没有歧视。
反而高度赞扬了他忠君爱国之举。
对于他被家族除名之事,杜同礼更是直接表示:
“这样的家族只会拖你的后腿,早断干净更好。”
“现在他们主动将你除名,还省去了你许多麻烦,免去了你背祖弃宗的骂名。”
许柴佬虽然也是这么想的,但肯定不能这么说,脸上表现出无奈、悲愤之意:
“天下无不是之父母……但此事……”
“哎,罢了罢了,不说也罢,不说也罢。”
岑信通适时说道:“杜兄也知道那些文官的德行,若给他们知道了此事,恐影响到许兄弟的仕途啊。”
杜同礼不疑有他,说道:“怕什么,岑兄也知道我是陈伴读的人。”
“等会儿我给你一张名帖,进京后就去拜访他。”
“只要许兄弟能入的了他的眼,万事都好办。”
许柴佬连忙起身道谢。
岑信通也是大喜,说道:“谢杜兄……不瞒你说,我早就想拜访陈伴读了,只是怕你误会一直不敢开口。”
杜同礼大笑道:“哈哈……你呀,早说不就不用受这么多罪了吗。”
岑信通接话道:“好事多磨,若没有这一番磨砺,又哪有这样的际遇呢。”
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他要是之前提出这个要求。
杜同礼不但不会帮忙,反而会疏远和他的关系。
现在他表现出足够的能力,还立下大功,在杜同礼心目中的地位自然又不一样了。
只是有些话没必要说透,大家都懂就行。
接下来就是单纯叙旧了,双方畅聊了各自的经历。
话题自然而然转到了大明当前的情况,陈景恪也是绕不开的人。
这会儿他已经半走向台前,没必要再遮遮掩掩。
两人的谈的时候,也就没有那么多顾虑。
许柴佬在一旁作陪,听着那位陈伴读详细事迹,心中更加的震撼。
这该是一个何等样的人物啊。
不知见到他之后,会是一番什么样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