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顺表
作者:喜欢马匹的小甜心   堕仙食宴最新章节     
    万军之中,谭临沧摩挲着一截手臂。
    那手臂齐肩而断,颇为完整,根根手指纤长,皙白如玉,明显出自养尊处优之人。
    其上无任何法力气息或符文涌现。
    他吟道:
    “同室操戈,重器抵梧。先皇,呵,仁慈,却无用。”
    谭临沧将手臂绑缚背后,回忆起千百次的厮杀,向前探手,像是捻动一根琴弦。
    铜绿的符文自他指尖弹出,没入他身前传令兵头盔内。传令兵手臂挥动,令旗变幻,军势随之变动。
    军阵上空,一杆兵戈凝聚,横贯百里,将一堵昏黄肉山击得破碎。
    大片大片崩散的恶肉落下,污染一片兵士,激得一群修士弃敌抢夺,又从肉雨中撞出一枚黄灿灿金丹,正欲遁离此地,却被一只钵盂扣走。
    敌营一片混乱。
    围堵在谭国军阵前的铜墙铁壁崩开一个小角。
    一个紫光凝成的巨人手持长戟,冲入缺口,长戟挥动间,兵甲如纸,人躯似草。
    “鳞卢什长固寰,正八品。”
    符文勾成箓职,自他体内冲出,如一柄大旗竖在其身后,不断有谭国兵士化作虹光卷入旗面。
    得麾下兵士支持,紫光愈盛,滚滚气血如涛,他的大戟也愈发凌厉。
    谭国军阵士气大振,随他冲锋。自高空下瞰,两个揉着血色的沙团撞在一处,难分彼此。
    但固寰的冲势却被阻住了。
    撕破脆弱防线后,袒露出的军阵却是一群怪诞兵士。
    这些兵士甚至更瘦弱些,远望似戴了一顶高帽,固寰杀近了却发现高帽子对他露出狞笑。
    这些兵士脖颈上顶起的,是三颗垒在一起的头颅。
    如一座座石林铜像般将固寰围堵,将谭国各将围堵,一时不能冲散。
    谭临沧眼瞧着一处包围圈中箓职大旗倒塌,一颗头颅被高高扬起,气极反笑:
    “魔罗汉三家不再互相攻伐,这也是和微师弟之功?合起来绞杀我,真是给我谭某人好大的面子。”
    谭临沧腾空而起,张开纸符大氅,便有各色符箓如雷光走蛟四散,将各个包围圈劈裂。
    见他动身,亦有三人同样召出箓职,携军阵之力与神佛赐福,迎抵向他。
    谭临沧喉头蠕动几下,吐出这些名字,也像在咽下毒与火。
    “羽将军。”
    通红无皮,望之矮瘦如猴的中年人双手都被斩去,各安了一柄砍刀。谭临沧曾有渡河离去之意,先遣的臣民俱被他所斩杀,尸首抛入溺龙河中。
    “霍大王。”
    生着一双桃花眼与一张阔口,张嘴间,似能从口中窥见乌黑心肠的皇袍糙汉。其兄在位时,曾一日屠戮三座谭国城池。谭临沧岳家数百口因此族灭。
    “常丞相。”
    昔日断缨一战,此人打得谭临沧丢盔弃甲,一万精卒丧尽,三个族兄也因掩护他而力竭身亡。
    常丞相却是个粗黑如熊罴的大汉,手里把着一截苍白右腿,口中喝道:
    “谭临沧,丝骻郡血债今日必偿。”
    谭临沧呼了一口气,更远处的祥云上,兵士簇拥中,有倚着半边残躯打坐的短发男子,有一个陌生的圆脸道童,应该是和微师弟,手捧着一颗他颇为熟悉的头颅。
    划穿右颊的伤痕还是他的杰作。
    先代鳞卢国主卢暇的头颅。
    谭临沧闭目忆起,分尸先皇卢暇之夜,他可比现在要乐观得多。
    那时他同羽安霍重等人交游,无意间窥见一个早被召往天庭的皇族玩伴,惊骇之下展开调查。
    于是,他们瞧见了内侍如何伪装成天庭上官,进而发现送往天庭的孩童都被坑杀,最终发掘出一个恐怖真相,天庭早已与鳞卢失去联络,久不召兵。
    鳞卢国被天庭遗弃了……自两百年前始。
    两百年间,鳞卢国却在历代鳞卢国主统治下安稳运行,仿佛天庭存在,仿佛历次选召的孩童都在为天庭征战沙场,而不是在深坑中化为灰灰。
    国主昏庸,已为国蠹。
    而后先皇卢暇病重,筹备多年的刺客们机会来了。
    玉斧挥下,卢暇头落。那是知晓真相后,谭临沧第一次狂喜。
    如释重负。
    谁知卢暇一死,一切都变了模样。
    皇族覆灭,焚尽都城,诸侯并起,神佛探爪……
    谭临沧说不清自己是否后悔,只是年纪大了,事想的太多了有些晕眩。
    他又回想起先皇卢暇弥留之语:
    “鳞卢……承担不起,再次选择……”
    “我呸!”
    谭临沧睁目,自语道:
    “既已脱得樊笼,何必徘徊做猪狗相,何必再跪下!”
    他身后箓职大旗招展如凝血。
    “鳞卢什长谭临沧,正八品!”
    ……
    “这厮命煞有些浅薄啊。你觉得他还有法子念咒么?”
    莫宕问道。
    莫貉耐心解释道:
    “不是他念咒,是他祭献勾动自在天,暂得一丝权柄施法,本质上是自在天出力。所以只要他清醒过来即可。”
    莫途了然,叫天道人驴嘴一张,一片金黄薄肉塞进剥了一半皮肉的头颅嘴里。
    “快起来,救谭国的义士。”
    强吊回一丝神智的和微道人咀嚼几下,哼了几声。
    从最顶上那颗金丹开始,肉堆开始燃烧,开始扯出一条条淡红香带,袅袅向上。
    ……
    遍身血污的谭临沧忽感背后燥热。
    他惊喜抓出手臂,其上已缀满一个又一个大放神光,极为神圣刺眼,又极为陌生的煌煌文字。
    其光之耀,近乎遮蔽大日。
    常丞相神色大变,检视手中右腿。其上不知何时蒙上一层灰雾,干枯暗淡。
    “速去!速去!”
    谭临沧高举手臂,有一个宏大的声音自手臂中激发,在天地间回荡。
    其声断断续续,却如一柄重锤砸下。
    修士绽出血花脑髓,源出鳞卢国的兵士跪伏于血脉的呼喊,他们身俱的赐福……
    神佛亦离了此地,不愿听闻。
    无人能听懂其意,因其为天地至理强拘于书文,非天尊恩赐不得参研。
    却有细密的意志攀附在浩大的声音里,灌进众人的耳朵,一遍又一遍地狂热追述这神圣的宣告:
    “卑鄙卢和,泣告于天……乞天垂怜……何如幼子哀唤母,新妇怨觅夫……若无德承天幸,惟愿天之雷霆加于我,虽死犹欢……顿首顿首……乞唯天命……顿首顿首……礼赞,宝诰天尊。”
    光收语歇,天地一空。
    谭临沧不语。
    此文原为久远之前,苍皇举国祭天,引动天庭后敬呈的顺表。
    得天庭笔吏以神言抄录,发还鳞卢属国。
    化为鳞卢国主的箓职,传承,也即是国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