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渡心下有些纳闷:“好你个钟麟,你乃是我三师弟于和的弟子,理当向我喊一声师伯才是!有可能你只是记名弟子,罢了!”
只是他并未计较,而是冲周天一施了个拱手礼,道:“擒了金龙教左护法,乃是当今武林大无上的彩头!哪个门派做了如此大事,定是名扬天下,为武林同道所传颂。不过,擒了金龙教的护法,也势必招来金龙教的疯狂针对和报复。贵派铁枪门,中兴在即,而周掌门如今亟需一片基业,来聚拢门人,重振门派。我峨眉山愿在后山开辟一片百亩之地,为铁枪门做香堂,不知周掌门可否愿意?或许周掌门令有打算,我普某愿鼎力相助。”
能得峨眉山云霄观观主此等评价,江湖能有几人?
周天一隐隐约约觉得普渡话犹未尽,朗声道:“多多谢上普观主美意!周某人百战未死之身,家破人亡之徒,这许多年都熬了过来,我等兄弟还能寻不到一片栖身之地么?”
普观主点头微笑:“果然好英雄!普某唐突了!”
周天一转而道:“贵高足夏侯仁,与我也有数面之缘,其侠义之心,周某人深为佩服。既然夏侯仁为杨洞所掳,用以胁迫中原武林。那我便将这关秉郁交由普观主,若金龙教还看重他们左护法的名头,说不得,便能救下夏侯仁来。”
此言一出,包括钟麟都惊诧不已。
将关秉郁交给云霄观,去换取夏侯仁的性命,此着正是普渡想说而未说出之言。
普渡也早已看出,别人都聚齐在三教堂及三教堂周畔,而周天一和钟麟等人,则频繁活动在背后有西夏人指使的黄河门和金龙教地盘上。
钟麟想出言阻止周天一将关秉郁送给普渡,但是欲言又止,思索一下,便又对周天一点了点头,表示赞许。
事实上,钟麟现在即使不理解周天一的做法,也会支持周天一的决定。
钟麟现在不只是佩服与周天一武功的愈发精进,更佩服周天一心胸之宽广是自己难以企及的境界。
周天一身后金鳞刚说了一半话:“掌门人,这关秉郁……”
周天一早已打断他的话:“一个半废之身的左护法,有何不舍?!若能救下夏侯仁侠客,救一侠义,胜过诛杀千百宵小!”
普渡冲着周天一等铁枪门众人,施礼道:“贵派之情,峨眉山感激不尽!”
这时,一个清幽的声音传了过来。这声音似从远处传来,但却宛若在每个人的耳边轻语。
这种感觉,周天一有过一次,便是上次护送从生和尚去少林寺,东海小蓬莱碧霞宫的大护法潘鼎臣从远处山上喊话,而众人皆听在耳边说话一般清晰。只是那潘鼎臣显然是用内功催动,才能做到这般效果。
而这次的声音不同,似乎发声之人,随性而为,随口而说,轻描淡写,毫无催动内力之感,宛若与人对坐品茗。
这声音入耳:“救一侠义,胜却诛杀千百宵小。此言甚是,无愧大将统帅之风!”
在场众人,皆是心惊。
尤其是周天一,心中暗暗估量:“这寥寥数语,显然是功力已臻至高境界,方能既举重若轻,又举轻若重!那潘鼎臣断然不及!我若再修习十年,是否能有此功力?恐怕不能!当今武林真有此等人物?”
普渡面无波澜,轻弹一声,也是轻描淡写的说道:“三师弟!数年不见,别来无恙?”
普渡说话之际,催动内力只方法与方才发声之人有异曲同工之妙,同时无论人所处之地,离普渡是远是近,都皆觉声量无差。
周天一暗自赞叹:“这普观主看起来毫无架子,一股长者之气概,但就这一声轻弹,功力便不在发声之人之下。嘘!峨眉山云霄观之盛名,由夏侯仁可窥一斑,由这普观主可知名副其实!只是这普渡言语之中,好似与其三师弟情感不是甚浓一般。”
天叶禅师倒是晓得普渡这三师弟正是天下无双的东海小蓬莱碧霞宫圣人于和于九连。
天叶见普渡有出寺迎接之意,便命小沙弥与自己各举两支插火烛,随着普渡出寺迎接。
钟麟那边早已听出是于和的声音,心下有些不情愿,可是自己的双腿却不自觉的向寺外趋步而去。
众人行至山门,只见星光之下,有一人并未如何发力,而是迈大步望着山门而来。只是这人步伐倒是比不少高手的轻功还要高明,宛若一只大鹤凭空御风,轻飘飘一步便似常人跃出几大步去,泠泠然而若虚,众人在山门站定之时,那人已到近前。
月朔之际,满天朗星,却无明月。星光淡然,洒落山门之前。
烛火摇曳,夜风不定吹动来人之衣衫。只见来人清矍面庞,瘦削高挑的身材,约四十岁出头的年纪,一袭紫袍穿在身上略显肥大,衣带顺便系拢腰间,一支金簪也并未中正的穿绾发髻。
此人并无刻意打扮衣着,却浑身透出不可侵犯之威仪。
来的人,正是普渡的三师弟,碧霞宫的教主,武林早已隐隐公认的第一高手,江湖上有号:横推八百无敌手,于和,字九连。
周天一侧在一旁看着于和向普渡见礼,他目光紧紧盯着于和,无一丝毫的停顿,似乎想把于和看个通透。
于和坦诚道:“后晌时分,有弟子禀报与我,说是大师兄现在红叶寺,我责怪他未向师兄问安之后,便连三教堂都未入,急匆匆便来向大师兄请安!数年为念,为弟日夜牵挂师兄!”
忽然于和扫视众人之后,将目光转向周天一,四目相对之际,于和目光陡盛,似乎便要射出两道精光一般。
那目光令修为颇深的周天一都有些失魄,忍不住便侧开一步,但是他仍是盯着于和,目光中似乎有很多话想要让于和知晓。
只听于和朗声道:“阁下便是周大帅吧?方才阁下所言,救一侠义,胜过诛杀千百宵小!果然!若我说来,保全一将帅,更胜于放过百千奸逆!便如周大帅,能在宋廷保全住阁下一人,便胜过得一城或失一城之厉害。留的将军在,何愁不能开疆拓土!”
还未等周天一说话,于和喝一声:“钟麟!”
那边钟麟竟不自禁的早已走向于和近前,噗通跪倒在地,口中喊道:“忤逆弟子恭问师父万安!”
往常,钟麟朝见于和,都是跪地叩安后,跪地不起,等于和训话,直到于和让他起身,钟麟方才恭恭敬敬的站立一旁,听师父讲解武功之道,以及听师父讲解自己练功之际的疑惑之处。
此次不同,钟麟虽向于和跪倒问安,那也是出自从小到大的习惯,以及对师父的恭敬之心。钟麟在磕头触底的那一刹那,心中满腹委屈,无可言表,从小的身世,以及之际发愤的往事,二十年心血终成一空,悲从中来,双目一酸,泪几乎涌出,不等于和招呼,待三个头磕完便自己长身而起,站在周天一身侧。
显然,钟麟现在已改换门庭,是周天一的义弟,有意脱离碧霞宫。
此刻,钟麟心中万千凄苦,当着于和的面,竟发作不出。
于和面沉似水,又喝一声:“钟麟!你可是就洞庭湖一事,记恨为师么?”
钟麟泪花泛光,道:“弟子不敢记恨师父!钟麟之命,乃师父所救!钟麟之武功,乃是师父所传授!钟麟之学识,乃师父所教诲!弟子永世不敢忘却师父之恩情!只是……”
于和眼光一扫钟麟:“说下去!”
钟麟含泪道:“只是弟子……满门死的太惨!弟子谨遵师父教诲,并未去向官家复仇!弟子也未出兵襄助襄阳王,只是敷衍襄阳王府中那些武林豪客,毕竟这些武林豪客与弟子……以及咱们碧霞宫也多少有些交情。弟子只是将家父昔日受牵连的无处可去的部下后代,聚在洞庭湖,讨个生活。但是那官家!丝毫不肯放过我,兵压洞庭湖!我当日是铁了心要与官家拼个结果的。我苦苦经营洞庭湖十八年,凭着我钟麟水战之兵,官家也未必能打下我君山寨!可是……弟子还是听从师父您的命令。您一笺数语,弟子便将万事压在心底,强行弹压住寨中兄弟的汹汹激愤,将于万千兄弟面前说过的‘要与宋廷势不两立’的誓言,强行吞回肚里!那些跟随我多年的数万兄弟,当时对我是多么的失望!简直是失望透顶!”
于和面现毫不在意的微笑道:“你还是就此记恨为师了?”
钟麟话既开了口子,便如滔滔水流,再难止住,续道:“弟子听从师父信中之言,接受朝廷的招安,由宋廷的将军颜查散接手整顿君山大寨。此事还是我托义兄周天一周大哥向颜查散交涉此事,当时颜查散答应周大哥善待我寨中兄弟。可是那颜查散接手大寨才不足十日,便诛杀我寨中兄弟一百余人,又遣散贰万多人,并将剩余一万多众打散拆编到他麾下各部。真是如他赵家所言‘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言及此,于和的面色终于变了几下,似勾起他不少心事,不过少顷便恢复如常,面现慈爱的看着钟麟。
但是此时的钟麟神情激切,似乎要将满腹苦楚倾倒出来:“颜查散命自己的亲信包世荣带兵驻扎洞庭湖。我盯着朝廷赐给我的那顶三品翅冠,便如看到我钟家死去的几百口人的目光在盯着我,脸便如被人打了几百个耳光一般火辣辣的烫。有不少部属找到我,让我反了,那些遣散的部众定会即刻返回洞庭湖拥戴我,重新夺回君山大寨。弟子我,仍然还是谨遵师父之言,断然拒绝了他们。但是我实在在洞庭湖待不下去,更不愿去东京汴梁朝见那赵祯!”
说到此处,连普渡都惊诧当场!
普渡只知道洞庭湖为官军占据,却不知还有这些内情。至于方才,钟麟并未称呼自己为大师伯,而是称自己为普观主,显然,这钟麟心中已与碧霞宫划清了界限。
普渡不知道的是,还有更多的事情,将导致以后生出很多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