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
古道,任家镇城外十里。
黄昏将近,西风渐紧,落叶纷飞,天地间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苍凉。
一队人马正这时候正在古道上缓慢前行。
三辆牛车,四匹老马,三十七八个人。
牛车上装着大大小小的箱子,几捆的刀枪剑戟明晃晃地摆在箱子上,除此之外便是醒目的小旗,黑底红面,只绣着张家班三个字。
这正是张家戏班的车队。
张家班是州府比较有名的戏班子,常年在州府各个镇子流动,一般情况下都是哪个镇子给的钱多,张家班便会去哪个镇子唱几天戏,有时候也会出现在山匪路霸的寨子里。
戏通州府,松江府的地面上黑白两道多多少少都会给张家班三分薄面,除了张家班戏的确唱得好以外,自身的实力也很重要!
老衣箱声叔二十多年前是张家班的台柱子,改朝换代的那几年,声叔带着戏班子去往一个镇子唱戏,路遇溃兵,拿着戏班子里的武器,声叔领着十几个武生,硬生生地扛住了上百溃兵。
等新朝的军队赶到的时候,戏班子虽然人人带伤,却无人死亡,但那波溃兵却留下了二十几具尸体!
至此一战,张家班扬名州府,无人招惹。
时过境迁,当年的台柱子的声叔已沦为了戏班子里的老衣箱,头发灰白,粗布蓝衣,领口微敞,如今躺在牛车上轻摇着手中羽扇,颔下黑痣上的白毛随风微微而动。
张家班的新班主骑着老马,从队伍的前方退到了牛车旁,轻喊道:“声叔!”
声叔忙从牛车上起身,弯腰拘礼地应道:“班主有何事吩咐?”
戏班子这种地方向来是现实的,还是台柱子时,声叔可以谁的面子都不给,可如今他却只是个老衣箱,虽依旧重要,却不能再无所顾忌!况且新班主又刚刚接手张家班,自己这种老人该弯腰的时一定是要弯腰的,戏班子里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声叔很明白这个道理的。
声叔谦卑的样子让班主轻笑了两声,挥手示意不用如此后,轻声道:“声叔,队伍前面有个小伙子想要随戏班子搭伴,这种事情您老经验多,我想问问您的意见!”
“最好不要!”声叔闻言,连忙摇了摇头:“荒郊野岭,身份不明,这种人戏班子还是不要收留的为好!”
“嗯!”班主点了点头,面色却微微地有些不悦。
虽然班主明白声叔的话有理,但心中却依旧有些不舒服。
外人看来,张家班还是那个张家班,人员未动,旗帜依旧,但班主却已经换了人!曾经的老班主年岁已高,多年来又攒下了不菲的财物,自然不再希望子嗣继续从事这下贱的勾当,便偷偷地将戏班子整体转让了出去。
新来的班主自然急需树立自己的威信,可怎么树立却也有着诸多的门道。
雷霆手段虽然最看似稳妥,但会让戏班子的人心涣散。
怀柔倒也可以,但问题是戏班子的老人极容易不拿自己当回事。
所以在戏班子里威望很高的声叔自然而然地成了他的首选,只要声叔听话,那么戏班子里其他人也就好摆弄一些!
声叔自是看明白新班主的意思,问询是小,试探是大!
可事关戏班子的安全,他是真的不敢大意,强人探路这种把戏他多年来倒也经历过。张家班声名在外,一般的强人倒也不敢如何,只是将他们邀上山唱上几天。但一些小草台班子就未必如此好运了,不讲武德的强人哪都有,轻则抢了钱财,重则夺了班子里的女旦,所以张家班敢戏通州府,在实力和面子外,小心也是必不可少的一环。
虽然这些年州府的治安治安日渐好转,可声叔依旧不敢大意,踌躇片刻后他小心地开口道:“班主,生人搭伙很有可能是一些山上的人放下来的探子,若是收留他们的话实在是不安全。不过若是能确定对方的身份,还有戏班子的人做担保,倒也不是不可以商量!”
“嗯!”班主眉头微蹙,再次点了点头。
见到班主还在犹豫,声叔猜到班主似乎另有打算,便试探的问了一句:“班主,这样吧!我随您一同去看看!若是可以,咱就留下他!”
“也好!声叔您把把关,对方是个小伙子,若是能入伙的话,倒也能帮上不少的忙!”
商量过后,两人便越过队伍,人还未至,班主和声叔便听到了戏班子里几个女孩嘻嘻哈哈的笑声。
偷偷地看了一眼马上的眉头紧蹙的班主,声叔轻咳了两声,对着前方大喝道:“你们几个不好好赶路,胡闹些什么!”
“呀,声叔来了!”女孩们惊叫一声,嬉笑着跑开了。
当拦路的年轻人映入声叔的眼帘时,他不由讶然道:“长寿?”
面红耳赤的朱长寿看着面前的老人,仿若见到了救星一般,连忙喊道:“声叔,你可来了,戏班子里的这几个死丫头越发地大胆了!”
看到声叔和少年似乎熟识,班主问道:“认识?”
声叔连忙点了点头,示意朱长寿先等一下,然后拉着班主的马快速地走到了一边,急忙解释道:“长寿是任家镇九叔的大徒弟,这三年中元节任家镇邀请戏班子唱戏,九叔每次都指定咱们戏班子,一来二去也就熟悉了!”
班主转头打量了一下朱长寿,用衣袖掩住了手指,朝着声叔轻轻搓了搓。
声叔自然明白班主的意思,轻声道:“任家镇富裕,每次中元节过后,几个家族都会邀请咱们去他们家里唱上几天,打赏不菲!去年戏班子在任家镇子待了一个月,一年的开销都出来了!”
“一年的开销!”新班主似乎被惊的不轻,竟然喊出了声!
也不怪新班主惊讶,戏班可是有着三十几人的大班子,光人吃马嚼就不是个小数目,再加上成员的月例钱,台柱子的日常开销,每年没个上千两银子根本就下不来!任家镇唱一个月就出了一年的费用,剩下日子不就是在净赚吗!这么好的生意,要不是身份实在上不了台面,估计老班主也不会让给他。
“嗯!任家镇只会留下一个戏班子,所以指定哪个很重要!不过我偶尔听前任老班主说过,好像是……”声叔微微沉吟了一下,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但说无妨!”
“我也不太敢确定,好像九叔和老班主达成过什么约定,戏班子离开任家镇后九叔要抽走二成收益的!”
“两成?”班主一惊,转头冲着有些无聊的朱长寿轻笑着点了点头,连忙说道:“只要今年能让九叔还指定咱们戏班子,三成也没有问题!”
声叔有些无奈地看着心急的班主,面露尴尬地说道:“班主,老班主都是自己去找九叔谈的,我这身份是搭不上话的!若不是年年唱戏的时候这个长寿愿意去后台闲逛,我都未必能够认识他!”
“所以这个朱长寿务必得留下!”
新班主喃喃自语了一句后,抬腿便从马背上跳了下来,迎着朱长寿快步冲了过去,眼中满是笑意,那目光仿佛在看着一块散发着光芒的稀世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