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深,月如钩,喧闹一天的洛阳城逐渐安静了下来。
明堂也恢复了平静,只留下几个宫人值守。
不甘心的牡丹依旧在明堂熬着,她要等到这一天的最后时刻。林远也在一旁陪着她,因为薛怀义去九州池参加夜宴,他才有了这一天的自由。
不过,两个人都没了昨晚的兴奋和期待,只是默默的熬着时间。
这一天,周真人都不见踪影,刚才虽然回来了,却又犯了怪脾气,他一言不发的把自己关在屋内,并不理会二人。
失望之下,林远和牡丹干脆倚在侧殿的廊柱上打起了瞌睡。
睡吧,睡着了,或许一觉醒来,这大唐盛世不过是大梦一场……
——
其实这一天,周真人根本没有走远。
他就躲在这明堂暗处,悄悄观察着两个孩子的一言一行……
虽然很 喜欢牡丹的机敏乖巧,但对于两个孩子的真实来历, 他心里始终是存疑的。
不过,当看到林远小小年纪竟然识得河图洛书,还说的头头是道,周真人就疑虑尽消,相信了他们是从未来世界而来……
的确,明堂布局是有问题的,但一般人绝对看不出来。
毕竟,出自尊师袁天罡之手的九宫阵法图,不是谁都能够发现端倪。
这林远之所以能看出异常,就因为他从后世而来……
当然,当朝有浑天监,在野也不乏高人,周真人在明堂创建之初,不可能搞太大的动作,只是做了一些小小的手脚。
这些手脚无碍新朝国运,但会招来天灾预警。
五行纳九宫 ,流年遇飞星——没有人知道,在明堂建筑的悬空盘里,暗合了九宫七星。
七为先天之火,九为后天之火,九七合辙,易招回禄之灾。
而回禄即为火灾——不出五载,明堂会遭受百年不遇的火光之灾,此为天灾国难。
一代女皇,一世而亡,这天灾的目的,正是预警,让女皇适时还政于李唐。
这就是周真人的全盘打算,也是他不入浑天监,坚持在此看守明堂的秘密。
而他之所以这么做,只因为高宗当年对他有救命之恩,又有知遇之情,所以他是李唐王朝的拥护者。
高宗去后这七年,武曌不但把持朝政,架空皇帝,称帝之心也愈发明显。
在太多李唐旧臣的看来,一个六旬老妇、有两个亲生皇子,竟有改朝换代的鼎革野心,这种事确实也只有武曌才能做到。
既然谁也挡不住武曌称帝的野心,而女帝登基确实是天命所归,大可由着她去。
在他们看来,女皇已年近花甲,纵使权欲再大,最多执政十余年,等她过足了权力的瘾,到最后还是要还政于李唐子孙。
可是,万万没想到,为了顺利登基,女皇竟然大肆屠戮,把李唐宗室杀个了精光。
高祖、太祖两代皇帝的子孙,几乎被斩尽杀绝;高宗李治非她所生的那些儿子,更是一个也不放过——燕王李忠,泽王李上金,许王李素节,统统处死!
就连她自己的几个亲生儿子,也是杀的杀,废的废,贬的贬……
眼看偌大一个李氏皇族,眼前只剩下少数血统疏远、远离皇位继承权的庶枝子孙,在烟瘴弥漫的流放地苦苦挣命……
而皇城之内,就只有李旦和李显这对难兄难弟了……
作为李唐旧臣,看着李唐皇族血流成河,周真人实在心生不忍。所以,在薛怀义筹建明堂之时,他以协建之名,用师父留下的九宫阵法图,偷偷的做了一些手脚……
毕竟几年之后,女皇老去,届时又是皇权动荡,他们必须为以后做打算。
对于女皇登基,众人或许没有太多异议,但若“武代李兴”,武曌百年之后要把这江山拱手让与武家子侄,怕是大多旧臣都不能答应……
眼看明堂一切顺利,而天堂地基的布阵也是他一力所为,为的就是拖延女帝登基的步伐。不过没想到,在那个风雷之夜,竟然裹进来这对穿越而来的金童玉女……
一开始,周真人不知是友是敌,还是神明天意,只得先救下两个孩子。后来他发现这个牡丹机灵聪慧,貌美又有胆识,也就有了新的打算……
只是还不等他筹谋,就听到林远的“七天建筑”,周真人的心里陡然一沉。
七星连珠,七天建筑——无疑会破解他的九宫七星。如果明堂安然无恙,武周帝业千秋万载,那么置李唐王朝于何地?
这么一来,之前的所有筹谋就白费了。
所以,对林远和牡丹,周真人一下子生出了戒备之心。他无心多言,默默的回了房内……
——
与明堂的冷清不同,此时九州池南的五殿内灯火通明,歌舞升平……
夜宴之上,论功行赏。
今天,除了那些劝进有功的大臣们,最风光的当属武姓族人了。
其中武三思受封为梁王, 武承嗣受封为魏王,官拜文昌左相,武攸暨进封定王,授驸马都尉。
而其他武家子侄也一律晋封,统统有赏,可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一时间,武家扬眉吐气,得意洋洋,在宴席上推杯换盏,谈笑风生。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李家这边的小心翼翼、强颜欢笑。
皇嗣武旦携二妃和几个儿子,一起举杯恭祝女皇帝业千秋,福寿绵长……孩子们轮流表演着节目,极尽献媚之词。
本是儿孙一堂的天伦景象,却因为孩子们的战战兢兢,刻意讨好,让人有种莫名的惆怅……
而太平公主和武攸暨这对新婚夫妇也是貌合神离,自顾自的喝着酒,毫无交流——自从太平再嫁后,她就没有开怀大笑过。
武则天看在眼里,心头有些不悦。
之所以赶在登基之前,让太平和武家联姻,是为自己的帝业考虑,也是为了太平的将来考虑。只是她的苦心,孩子们始终都不懂……
如今自己的帝王大业终于实现了,却落得子女疏离,离心离德,武则天叹了一口气,看着满庭的菊花,忽然就想起了春天那场热闹的牡丹宴。
‘婉儿,花朝节牡丹宴上,你那个会作诗的小徒弟呢?”
“启禀陛下,武牡丹尚在明堂当值。”
“哦,那丫头叫牡丹啊,都快忘了。那牡丹说起来也是我武家的人,宣她过来,朕要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