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楼头,千里清秋。
当牡丹离开明堂的时候,周真人站在楼阁之上,看着她逐渐离去的身影,悄然叹了口气。
这个牡丹人小鬼大,又是天外来人,原本以为她和林远很快可以离开,没想到如今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自从女帝登基那天,他听到林远要建地上的七天建筑,对应天上七星,周真人对这二人就有了芥蒂……
天上七星,地上七天,如若真的建成了七天建筑,那女皇的武周天下不是固若金汤,千秋万代?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他只能静观其变……
不知何时,吉顼站在了他的身后。
“周真人,你这颗棋子,怕是要出局了……”
“天下为棋局,世人为棋子。是黑是白,局里局外,皆是天意。”
老道佛尘一摆,神色淡然。
吉顼神色戏谑,跟在周真人身后喋喋不休。
“天意?当初可是你让她姓武的,现在果真成了武家之女,后悔了吧?”
“落子无悔。”
“嗨,原以为她心向李唐,还以为能入主东宫,扶持皇嗣,没想到这牡丹心性不定,如今又和武氏一族亲近,也不知是福是祸……”
“福祸相依。”
看周真人故弄玄虚,吉顼忍不住了。
“我说周真人,别给我打哑谜了。老实说,这个牡丹姑娘到底什么来历?我总觉得她不同寻常……”
周真人看了吉顼一眼,讳莫如深,又答了四个字。
“龙身凤命。”
“哦? 这么说来,这个武牡丹果真是天命之女?”
吉顼一脸的不可置信。
因为当初天命之女的传言,正是吉顼传出去的,为的是给牡丹造势,让她入主东宫。
没想到武牡丹对东宫无意,倒是和武家越走越近。
如若她真的成了武家长媳,那武承嗣一族不是真的成了天命所归?
想到这儿,吉顼有些焦虑。
“不行,这武牡丹绝对不能嫁给武延基。可是总不能再来个抗旨不遵吧?”
“静观其变。”
“静观其变?那不行,一个小姑娘哪斗得过武承嗣?要我说,陛下不是主张李武联姻么,那东宫皇太孙也到了婚娶年纪,倒不如先下手为强……”
吉顼自顾自说着,周真人也不理他,扭头回了藏经阁。
“周真人,眼下这一局怎么破?
“不攻自破。”
眼看周真人惜字如金,吉公摇了摇头,准备离开,这时,周真人想起了什么,扭头叫住了他。
“吉公,且留步。”
“前些日子本道在老君山修炼,夜观天象,预测不日之后会有血月之相……”
“血月?”吉顼神色大变。
吉顼知道,这血月为至阴至寒之相,兆示人间正弱邪旺、怨盛戾强——每逢血月而生,必是战祸之时。
这几年,女皇为了维护统治,排除异己,设铜匦、任酷吏,大兴罗织狱,早已民怨沸腾……
血月出现,天下大乱。
也不知道这武周朝堂,又要掀起什么血雨腥风……
——
入冬之后,不待魏王相约,武牡丹专程备了好礼,前去魏王府拜访。
这一次,她给武夫人准备了两件上等的饰品。
其中一顶金丝孔雀衔花冠,一支凤鸟步摇宝钗,都是宫中最新流行的款式。
要知道,这宫中嫔妃们的装束,就是洛阳城的流行风向标……
每有新款,都被争相效仿,而最先用上新款的人, 自然被众人艳羡。
因为不讨武则天欢心,魏王夫人平日很少入宫,也难得陛下赏赐,所以在这方面总是迟人一步。
而牡丹向来和六局各司交好,又出手大方,舍得花银子,私下造些好东西也是容易。
果然,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当牡丹把饰品拿出,给武夫人试戴的时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武夫人顿时喜笑颜开。
礼物合心是一方面,最欣慰的,是这个义女的用心。
当然,自从看上了牡丹做儿媳,牡丹随便带些什么来,她都是欢喜的。
“牡丹啊,你可有些日子没来了,延基都问了好几次……”
武夫人不失时机的提起了儿子。
“前些日子天气初寒,牡丹身体不适,怕带了病气过来,就耽搁了日子。”
“啊,你身体不适啊?是不是在东宫做少傅,太累了?”
“倒也不是……”
牡丹故作为难,欲言又止。
“那是怎么了?咱们府上就有太医,我叫来给你好好诊治一下。”
对于未来儿媳的身体,武夫人倒是真心关切。
“阿娘,不急,牡丹有一事想要请教,就是不好启齿……”
“这孩子,有什么事还不能和阿娘说?”
“在认得阿娘之前,牡丹 无父无母,有些事也不懂……”
牡丹向来开朗大方,此时却低头绞着衣带,羞赧万分,把个武夫人的胃口吊的足足的。
“牡丹啊,我不就是你阿娘嘛,你倒是快说啊!”
看时机差不多了,牡丹这才轻声吐出一句话。
“牡丹今年十四有余,至今未来葵水……”
“什么?你还未来葵水?”
武夫人诧异的上下打量着牡丹,有些不信。
“嗯,我私下问了交好的女史,她们早都来了。听她们说,我可能是石女……”
“什么,石女?”
武夫人的眼珠子都要掉在地上了。
“阿娘,宫中虽然御医众多,我也不敢随意诊治。这万一传出去,牡丹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武夫人仔细打量着牡丹,又上手摸了摸。
这牡丹虽然身高不低,确实发育的不太好,依旧像个十一二岁的孩子。
如今女皇当政,女人大都丰腴饱满,这个牡丹显得过于消瘦了些。
“怎么会这样?牡丹, 是不是在东宫膳食不好?”
“倒也不是。牡丹猜想,或许是那日我在天堂基坑淋了大雨,九死一生,或许伤了身子也未可知。”
看武夫人将信将疑,牡丹知道她不会轻易相信,干脆主动出击,主动要求诊治,反正她不来葵水也是事实。
“对了,阿娘,您刚说府上也有太医,可否帮我诊治?”
“哦……”
武夫人这才反应过来,她挥挥手叫来婢女,本想让她去请太医,犹豫了一下又停住了。
看牡丹的神色,并不像是说谎。一个妙龄女子,何苦拿这脏水往自己身上泼?
这牡丹如今可是魏王府的义女,如果真的是石女,传出去不是让人笑话?
何况,石女不祥。
如今想来,前段日子牡丹往来频繁,魏王被人弹劾,丢了相位,未尝不是受此影响啊!
这么一想,武夫人就犹豫了,挥手摒退了侍女。
“牡丹啊,这个事情还是保密为好,若真是石女,大夫诊治也是没用的。这样,你且慢慢养着身子,咱们从长计议……”
牡丹故作忧戚,扑到武夫人怀里,簌簌的落下泪来……
——
午饭上,不知情的武延基依旧兴高采烈,武夫人的热情却减了许多。
牡丹故作不知,和武延基互动密切。
饭后,牡丹准备回府,武延基照例准备相送,却被武夫人寻了借口打发了出去,只要管家相送。
“阿娘,牡丹得空再来看您。”
牡丹行礼告别,跟着管家依依不舍的出了府。
等坐入轿子,放下轿帘,牡丹脸上的忧戚一扫而光,脸上心里都乐开了花……
这一下,赐婚困局应该迎刃而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