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瑟瑟,旌旗猎猎。
军营外漠雪皑皑,营帐里炉火正旺,两坛烈酒下肚,薛林远和裴伷先都红了眼睛。
一杯浊酒喜相逢,且把清欢慰故人。
至此,林远终于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牡丹,也就是姝月,竟然是宰相裴炎之女。
十年前,裴炎以谋反之罪被武则天斩杀于洛阳都亭驿。六岁的姝月侥幸逃脱,被裴伷先送去了薛绍外宅,和薛崇轩养在了一起……
六年后,李冲父子谋反,薛家受到兄长牵连,城西薛宅被人告发,母子三人被抓入狱。
而在狱中,母亲苏氏惨死,女童身份不明,林远因为高烧奄奄一息……
生死之际,两个孩子被武承嗣当做人情,送给了不知情的薛怀义,做了天堂的祭生桩……
自此,从天堂基坑里悠悠醒来的金童玉女,一个成了薛林远,一个成了武牡丹。
而包括裴伷先和太平公主,几乎所有的知情人,都以为这两个孩子已经死了。
死了——如果自己没有恢复记忆,或许薛崇轩和裴姝月就真的死了。
林远一杯接一杯的饮酒,在脑海里梳理着这阴阳交错的前世今生。
对薛崇轩而言,父亲薛绍和母亲苏氏皆已枉死。眼前的这个男人,应该是他目前唯一可以信任的人了。
不过,面对裴伷先,林远终究还是保留了一些秘密。
他和牡丹是穿越而来的事情,丝毫没有透露……
这个秘密,只属于林远和牡丹。
——
看着眼前的少年,裴伷先更是悲喜交加。
这些年了, 他一直内疚不已,后悔自己没有早些把薛家母子三人接过来……
没想到,两个孩子还活的好好的,已经长大成人。
听林远说着这三年的经历,得知当年他俩竟被当做金童玉女活祭生桩,裴伷先更是内疚不已。
他在洛阳门客众多,当年天堂倒塌一事,他略知一二;后来魏王和东宫争夺一女的事情,他也听说过……
不过他根本没想到,这个女孩竟然就是他的妹妹——姝月。
“唉,想当年我刚在这边立住脚,总觉得有朝一日还要回到洛阳,也觉得你和姝月在洛阳安稳度日也挺好的,就没把你们接过来。谁能想到,即使当朝驸马也在劫难逃……”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逃到哪里都是逃不掉的吧……”
“是啊,即使在这西域,我也是九死一生。要不是命大, 怕是今日就见不到你了。”
裴伷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说起了自己这一年的惊心动魄……
今年年初,一轮血月让女帝又起了疑心,听信了“代武者刘”的传言,准备杀掉被流放之人。
皇帝的旨意刚刚出了神都洛阳,裴伷先就听到了风声。
他知道自己肯定在这清算之列,就和门客商量,准备去周边小国避一避风头。
于是,他变卖了资产,处理好资财,率领大队人马和装载着大量金银的车辆,向突厥的领土奔去。
遗憾的是,因为处理资产耽误了一些时间,众人又在沙漠里迷了路,迂回在原地打转,最后还是被朝廷派来的追兵赶上,只得束手就擒……
幸运的是,裴伷先被押回官府的时候,之前抓回来的一批流人,已经被处决了。
他就被暂时关在地牢,等待随时准备被杀掉的命运。
就在裴伷先以为回天无力的时候,命运再一次眷顾了他。
他竟然等到了武则天的大赦令……
这次大赦令,不仅救了他的命,还免去了流人之罪。
为显圣意拳拳,皇恩浩荡,圣旨宣布六道流人有免于这场杀戮的,连同家人在内,立即释放回乡。
终于可以回洛阳了,裴伷先却有些犹豫了……
毕竟人生跌宕起伏,数次死里逃生,裴伷先也是心有余悸,他正在考虑要不要举家迁回洛阳……
如今听说姝月还活着,他立时下定了决心,迁回洛阳。
“薛将军,姝月在东宫还好吧……”
“她在东宫很安全,太子那人想必你也知道,面冷心热,几位郡王也都谦和有礼,待她很是亲善。”
“这倒也是。不过东宫这些年也不太平,那武家之人虎视眈眈……”
裴伷先说着,瞧了一眼营帐外,还是转移了话题。
“对了,我怎么听说那东宫少傅是个石女?难道姝月……”
“哦,这个……”
聊起这个,林远觉得有些难为情。不过裴伷先也不是外人, 也就直言以告。
“这个不打紧,应该是当年我俩做祭生桩的时候,被下药伤了身子,慢慢调养就会好的。”
“那就好。姝月从小身子就弱, 又受了这大罪,也真苦了她了。对了,薛将军……”
“裴兄,私下里叫我林远就好。”
“林远,我准备迁居洛阳,及早把姝月接出来,免得她在宫中再陷险境。”
听了裴伷先的打算,林远犹豫了一下。
他并不觉得眼下是回去的好时机。
“裴兄,我觉得您目前还是留在西域为好,暂时不要轻举妄动。”
“为何?”
“如今酷吏当道,武家得势,姝月和我的身世一旦被察觉,怕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林远停了一下,继续劝解裴伷先。
“何况,牡丹尚未恢复记忆,对这些一无所知,怕是一下子也无法接受。目前东宫少傅这个身份对她而言,反而是十分安全的。
“可如今东宫形势不明,万一皇嗣之位变动,再被武家陷害……”
“薛兄,您别忘了,姝月还有几个身份,就是丹阳郡主,魏王义女,还是上官婉儿的徒弟。总之,只要她裴家之女的身份不暴露,她就是安全的。”
“这倒也是……”
裴伷先沉默了。
虽然他赞同林远的话,不过心中还是有些悲凉……
裴家后人,这本是多么荣耀的身份,如今竟成了避之不及的祸端。
“对了,裴兄,姝月是裴家之女的事,知道的人多吗?”
“不多,当年叔父清廉,家里仆人不多,姝月自小体弱,经常养在道观。那次抄家流放之后,怕是知情的都已不在了。”
“那就好,目前恐怕只有你我二人知道姝月的身世,连她自己都不清楚,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所以,我即使回了洛阳,也不能和姝月相认?”
“裴兄,如今依旧是武氏的天下,您就算回了洛阳,也是满腔抱负无处施展,搞不好还要被陷害打压,何不在这里雄居一方,养精蓄锐?”
“可是……”
“将来若有一日,我和姝月身世暴露,我们也有一个投奔之所。”
林远的话,倒也在理,裴伷先叹了一口气。
“那行,迁居之事,日后再议吧。”
“对了,裴兄,林远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尽管说,和我还客气什么!”
“您这门客满天下,我想请您帮我找一个人……”
“谁?”
“此人家在岭南,原潘州刺史冯君衡之子,冯元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