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发现,姝月六岁之前的记忆,大多都是道观岁月。而关于裴家,关于父母,却并没有太深的印象。
要知道,小姝月小小年纪就寄养在道观,一两个月才会回家一次,而每次回家也不过待上三两日,有时候甚至都见不到父亲裴炎。
在姝月的印象中,父亲裴炎对她而言,只有一个高大的身影,和日日操劳国事的嗟叹……
当然,因为父亲和堂兄同朝为官,这其中还有堂兄裴伷先的身影……
至于母亲,牡丹还隐约有些印象。
母亲是个美丽温柔的女子,身体似乎也不太好,从未和她大声说过话,每次见到她也是亲昵爱怜。
只因她要住在道观,每次离家,难免都是一番悲欢别离……
不过,虽然关于裴家的记忆很模糊,但牡丹能确定,小姝月那时是幸福的。
因为她如今回忆起来幼时的姝月,心中有一种岁月静好的安然。
为人父母,能给孩子心中留下的稳定感和安全感,应该就是一种爱和幸福……
不过这种安稳并没有持续太久,所有的岁月静好,在一个深秋的黄昏被打破了……
——
关于这个黄昏,牡丹记忆深刻。
当时,做完功课的小姝月正要跟师姐们去吃饭,却被师父叫到了静室。
在那里,她见到了自己的堂兄——裴伷先。
堂兄一脸忧戚,见到她之后,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要接她回家……
记得那个黄昏,一切都很匆忙,姝月甚至来不及收拾行李,来不及向师父跪别, 就那么跟着堂兄离开了道观。
姝月虽小,却也明白,如此匆忙离开,一定是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她的追问下,堂兄只得告诉他,父亲裴炎含冤入狱,家人也都被抓走了, 如今只有她在外面逃过一劫,所以父亲交代,要把她藏起来避一避……
姝月还想再问,堂兄却不肯再说,只说日后让她千万保密,务必小心,到哪里也不要提起裴家,更不能说自己是裴炎的女儿。
就这样,懵懂的姝月甚至还没弄明白家里究竟出了什么事,就来到了城西薛宅。
在这里,她见到了苏姨娘,还有和他同岁的薛崇轩,也就是林远。
堂兄和苏氏交代了几句,就匆匆的走了。
姝月至今还记得,堂兄临走时对她说,终有一日,他会回来接她的……
——
一个六岁的孩子,瞬间失去了父母,失去了家庭,失去了几乎所有的亲人,还离开了熟悉的道观,她的恐惧和不安可想而知。
她不知道明天还会发生什么,自己又该逃向哪里……
那时候,她是惊恐的,不安的,甚至白天都不敢哭,只在夜色的掩护里,默默饮泣……
只有薛崇轩日日安慰她,时时逗她笑。而苏姨娘也对她视如己出,温柔呵护……她敏感弱小的心才得到了一些抚慰。
薛崇轩为了安慰她,还说出了自己的心事,他说从小到大,似乎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姝月这才知道,原来这对母子也是可怜人。
悲伤汇聚悲伤,似乎就都被冲淡了一些……
渐渐的,她融入了这个家庭。
渐渐地, 他们的生活有了起色。
后来,一个英俊的中年男人偶尔过来,他待人温和,谦逊有礼,给他们带来钱财衣物,还帮她和崇轩请了私塾先生,教他们念书写字。
凭着少女的敏感,她知道,那个人肯定就是崇轩的父亲。
那些日子,姝月一开始还在等待堂兄回来接她,后来就不再期待了。
因为在一次薛绍和苏姨娘的密聊中,她偷听到,自己的父亲死了,母亲也死了,他们都死了……
而哥哥裴伷先,也被流放岭南,生死未卜——姝月知道,自己或许再也等不到他来接她了。
在那之后,苏姨娘对她更加温柔,在她的生活中完全充当了母亲的角色。
她的温柔甚至让姝月忘记了自己悲惨的身世,重新找回了岁月静好的感觉。
在薛宅住了六年后,她和薛崇轩都十二岁了——她到了金钗之年,而他要行正冠之礼。
那日,是薛崇轩十二岁的生日,苏姨娘正在给他们梳洗,一群士兵涌入——幸福戛然而止。
他们母子三人被投进大狱,从此面临的就是无休止的审讯、折磨和拷打……
苏姨娘为了保护她,打死不说她的身世,就那么被活活打死……
再之后的事情,众人就都知道了。
她和林远在一顿丰盛的牢饭后昏死过去,再醒来就成了金童玉女,天堂里的祭生桩……
当然,醒来之后的两个孩子,也有了另外一重生命记忆,那就是穆丹和林远……
——
时光之河缓缓流淌,记忆的小船在其中飘飘荡荡……
很多痛苦的、快乐的感知也逐渐恢复,牡丹觉得自己身体里的另一个意识在强势苏醒——裴姝月彻底的活了过来。
因为早有心理准备,所以这记忆恢复带来的震动已经缓冲了很多,但依旧让牡丹五味陈杂……
十二载孩提岁月,几多生离死别,几多生死攸关;
六年寄人篱下,多少青梅竹马,多少相依相伴……
从今以后,自己是裴姝月,还是武牡丹?
而穆丹,还能回去吗?
如果回去了,那裴姝月是不是就彻底的消失了?
想起裴家父母,想起苏姨娘,想起裴伷先,想起薛崇轩……牡丹不由悲从中来,潸然泪下。
而这一幕,恰好被进来看她的冬梅发现了。
一看牡丹醒了,还在黯然垂泪,冬梅吓了一跳,赶紧过来安慰。
“武少傅,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事,给我倒杯水喝吧。”
冬梅赶紧端来一杯水,扶起牡丹,喂她喝了下去。
这时,冬梅才发现牡丹的衣服都湿透了。
“呀,你出了这么多的汗……”
“无妨,汗发出来就退热了,我这会儿觉得好多了。”
“可是衣服都凉了,我还是帮您换了吧!免得再着了寒气。”
“也好。”
牡丹的寝衣确实湿透了,湿哒哒的也不舒服,换了也好。
但是她依旧很虚弱,动弹不得,只能劳烦冬梅帮忙。
冬梅手脚倒是利索,很快就帮牡丹换好了衣服。
不过,当她收拾寝衣,准备拿去清洗的时候,被上面的一团殷红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