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主苑禁闭月余,牡丹完全不知道紫微宫里的形势变化。
这次从武攸绪这里,才略微了解了一些。
皇权富贵,恩宠得失,瞬息万变。
如今的牡丹,除了担心林远和东宫,对于是梁王上位,还是魏王受宠,她已经无心去管。
既然林远无虞,东宫平安,自己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三日后,即是冬至大典,届时这九州池又是百官朝贺,歌舞升平。
得罪了武承嗣,连累了东宫,还有来俊臣在虎视眈眈,牡丹不想在这皇宫多做停留。
她决定在冬至祭祀大典之前,离开这是非之地。
所以,借着武攸绪前来探望的功夫, 牡丹表达了自己的心意。
“武将军,牡丹还有一事相求。”
“少傅请讲。”
“如今落蘅公主已经病愈,牡丹也到了离开的时候,还望武将军方便之时,帮忙在陛下面前提及此事,圆我心愿……”
“牡丹,你当真要离开皇宫?”
“当真。”
“可是……落蘅刚刚痊愈,她还离不开你吧?”
“这个还请将军放心,这几日我身体不适,都是秋菊和冬梅在照顾落蘅,各项细节我都已交代清楚,她俩都是可靠之人。”
牡丹说着,轻轻的环顾了一下大殿。
“再说,我走之前,定会把这里的一切事务安排妥当,保证落蘅无忧无虞。”
看牡丹把一切事物都筹备妥当,武攸绪知道牡丹立宫的心意已决。
他叹了一口气,虽然有些惋惜,却也尊重牡丹的选择。
其实如果能有选择,他也想离开这紫微宫了……
自从上次他去御史台狱抢走了牡丹和林远,不但得罪了来俊臣,也把武承嗣狠狠的得罪了。
那来俊臣如今已经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还好他日日守在陛下身边,来俊君轻易也找不到什么理由对他下手。
而魏王武承嗣,他们关系本来就不太融洽,如今更是不再与他来往。
至于武三思、武攸宜等人,因为知道他与东宫亲近,也都敬而远之。
如今的他,夹在武家和李家之间,里外不是人。
现在武承嗣病体缠身,武三思又开始春风得意……
武攸绪本不想仗着武姓为虎作伥,却也有些身不由己……
在他看来,如今的武家,可谓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总让人隐隐不安。
尤其是弟弟的猝然离世,更是让他心灰意冷,萌生退意……
只是,面对多疑又强势的女皇姑母,他甚至连退隐之意都不敢表达。
所以对于牡丹的选择,武攸绪表示理解和支持。
再说,陛下有言在先,只要牡丹医好了落蘅,就还她自由。
现在牡丹提出这个要求,也是情理之中。
“放心,我回去就向陛下禀明此事。”
“多谢武将军……”
——
送走了武攸绪,牡丹就开始收拾行李,等待陛下的传召。
午后时分,陛下的传召未来,上官婉儿倒是来了。
当然,上官婉儿此番过来,带来了陛下的赏赐,一箱箱金银珠宝,一匹匹绫罗绸缎,很是丰厚。
牡丹率领宫人合宫而出,跪拜领赏,喜庆洋洋。
颁发完了赏赐,上官婉儿上来搀扶起牡丹,师徒二人分外亲厚,携手进入大殿,其余人则守在外面,一律不得入内。
牡丹知道,上官婉儿这次过来,一定另有用意。
果然,上官婉儿入座之后,直接开门见山。
“牡丹,如今公主病愈,瘟疫得清,你是头功一件,陛下龙颜大悦啊!”
“这都是牡丹分内之事。”
牡丹微微一笑,给上官婉儿斟了一杯清茶。
“陛下还说要好好封赏于你,你且说说,想要什么封赏?”
“师父,刚才那些赏赐已经足够丰厚,牡丹如今是方外之人,并不需要太多身外之物。”
“嗨,这些不过是例行赏赐。陛下说的封赏可是官职……你且说说,掖庭这六局二十四司,你想去哪里?”
牡丹微笑不语,只是认真的烹茶续水。
“对了,记得你以前待过尚仪局,如今那阮尚仪年事已高,你倒是可以……”
牡丹一听,顿时明白了婉儿的挽留之意,她忍不住打断了上官婉儿。
“师父,当日在紫宸殿,牡丹已经表明心意,如果能够医好公主,赎罪立功,只愿能得自由,出宫修道学医。”
上官婉儿闻言, 慢慢的放下了茶杯。
“牡丹,你真的铁了心要出宫?”
牡丹没有说话,只是又给上官婉儿续上一杯茶。
上官婉儿看着牡丹轻叹一声。
“牡丹,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也知道,这皇宫之中哪有什么自由可言?”
“以你如今的身份,加上和东宫的关系,即使到了宫外,恐怕也会备受猜忌,难得真正的自由。”
“师父,这可是陛下的意思?”
牡丹轻声问了一句。
“陛下倒也没说,毕竟天子一言九鼎,当初陛下答应过你,自然不会轻易反悔。但我知道她很喜欢你,想留你在宫中……”
至此,牡丹才明白了上官婉儿此次来的目的。看来自己想要出宫,应该不会那么顺利。
牡丹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得继续烹茶续水。
上官婉儿端起茶杯,看看四下无人,忽然压低了声音。
“牡丹,你执意出宫,是不是因为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心里过不了陛下杀父之仇的坎儿?”
牡丹低头不语,默默地品着杯中的茶水。
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心里是否过了这个坎儿。
如果说之前,她听着裴家之案,还像在听别人的故事,如今她已经恢复了记忆,对于武则天这个杀父仇人,她很难毫无波动。
看牡丹沉默不语,上官婉儿继续劝解。
“牡丹,其实自从知道了你的身世,我一直想找机会和你好好聊聊。今日咱们师徒就敞开了说话。”
“我的事情想必你也有所耳闻。当年,只因为祖父依高宗之令起草了废后诏书,祖父获罪被斩,而我上官家族数十男丁无一幸免,连我那只有五岁的哥哥都被腰斩于市……”
上官婉儿说到这里,眼眶微红。
“因为当时我尚在襁褓,又是女婴,才得以幸免,和家母一起被罚入掖庭……”
“所以,陛下是我的杀父仇人,我从小就知道,但也只是知道而已。”
“当年我既为罪臣之后,又在宫中长大,在这深宫炼狱中活的有多艰难可想而知。我不能表现出自己的仇恨,只能言行谨慎,努力展现自己出类拔萃的一面。”
“果然,我的努力没有白费,陛下终于听到了我的才名。记得第一次见到陛下时,我和你差不多,不过也就十四岁。”
“还记得当年,她看过我的诗作之后,微笑着问我,是否想帮她处理文书事务,我毫不犹豫的同意了。”
“因为我知道, 陛下的意图是可顺而不可逆的。她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更是掌握生杀大权、富贵晋升的贵人。”
“这些年,我放下恩怨,服侍陛下左右,努力的攀爬,恭敬的感谢晋升,才有了今时今日的地位。”
“如果我抱着仇恨不放,或许如今依旧是掖庭里最低贱的一名婢女……牡丹,你要知道,在这宫中命如蝼蚁,无法不仰人鼻息。”
说到这里,上官婉儿微微叹了一口气,静静的看着牡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