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玉清观的第三日,牡丹的身体已经好多了。
这日黄昏,日落西山的时候,牡丹早早做完功课,独自去后花园的空地上收取晾晒的草药。
因为这些草药比较珍贵,牡丹埋头一点一点的细心整理,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的连廊里,有个身影悄然出现……
“牡丹,牡丹……”
那人压着嗓子叫了两声,牡丹没有发觉,他只得捡了个小石子投了过来。
这一下,牡丹才扭头发现了他。
“林远!”
牡丹十分高兴,手里的草药也丢下了。
那日紫宸殿一别已经一个月有余,她终于又见到林远了。
“嘘……”
林远先是示意牡丹安静,又朝牡丹招了招手,牡丹赶紧禁声,轻轻朝他走了过来。
林远拉着她,两人猫腰穿过连廊,走到花园后山的一处隐蔽处,这才停了下来。
“怎么了?你又被通缉了?”
牡丹被林远这神神秘秘的样子吓了一跳,小声问道。
“没有,我哪有那么倒霉。就是过来看看你……”
“那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
“玉清观里人多嘴杂,我不想让别人看到我来了,省的再起事端。”
“哦……其实没事的,道观里的闲杂人等已经处理干净了。”
“那也得小心点,现在我们的身份不一样了,都是罪臣之后,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在山下入口处就有监兵……”
林远依旧小心谨慎的观望着四周。
还好冬日里园林荒芜,此时又是女冠们的晚课时间,没什么人会来这里。
“入口有监兵?那你从哪里进来的?”
“我绕道进来的。别忘了,这玉清观就是我建的,我早就留好了密道。”
林远笑着,找了个木桩坐了下来,轻轻捶打着自己的右腿。
“林远,你的腿怎么了?”
“嗨,在御史台狱里,被来俊臣打的。落下病根了,走点路就疼,这山路又不好走……”
牡丹一听就心疼了。
“快让我看看……”
“不用, 就是天阴下雪的会疼,累了也会疼,再歇歇就好了。”
“那你不好好歇着,跑山上做什么?”
“这不是想你了嘛。听说你从公主苑出来了,我就过来看看。”
牡丹又心疼又感动,用手轻轻的帮林远揉着伤腿。
“你这腿上穿的太单薄了,容易被寒气侵体,有空我给你做对护膝戴上。”
“好啊,你都给李三郎做裘衣了,也没想着我……”
“吃的哪门子闲醋,你在公主府里还会缺吃缺穿?”
牡丹笑着拍了林远一下。
“对了,我出宫那天早上专门绕道端门,也没见到你 。你如今在太平公主那里,住的还习惯吗?”
“我没有住在公主府,病好以后就搬到工部了。”
听牡丹提到太平公主,林远的神色变得有些黯淡。
牡丹看着林远的神色,忽然就想到了几年前的薛崇轩。
那时候,只要提到父亲薛绍,薛崇轩也会是这样的神色。
想到这里,牡丹对着林远脱口而出。
“轩哥哥……”
这个熟悉又久远的称呼,把林远惊到了,他难以置信的看着牡丹。
“姝月……牡丹,你恢复记忆了?”
“嗯,前些天我在宫里大病一场,醒来就恢复了记忆。”
“那姝月以前的事情你也都记起来了?”
“嗯,都记起来了,我的轩哥哥,还有苏阿娘。”
牡丹笑中含泪的看着林远。
“太好了,小姝月终于回来了……”
林远握着牡丹的手,也是眼睛湿润。
“好吗?我现在究竟是武牡丹,还是裴姝月,我自己都分不清了。”
牡丹心绪复杂,面对林远,说不出是悲是喜。
“刚开始都会有些不适应,我刚刚恢复记忆的时候也是有些迷糊。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林远,还是薛崇轩,现在倒也习惯了。”
“习惯了?”
“嗯,慢慢的,他们就合二为一了。
“合二为一,那哪个会是主导?你现在是薛崇轩多一些, 还是林远多一些?”
这个问题让林远有些为难,他神色复杂的看着牡丹,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回答。
牡丹也没有再追问,她也不知道自己想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
就在两人沉默的间隙,前殿里有铃声响了起来。
牡丹知道,这是晚膳的时间到了。
“天黑了,该吃饭了。走吧,这里太冷了,去大殿和杨真人交代一下,没事的。”
“算了,我还是不去了。杨真人的规矩太多……”
“那要不……你藏在我的静室里?总不能在这里挨冻吧。”
“道姑的静室里藏了一个男人,万一被人发现,岂不是毁了你的清誉。”
林远坏坏的笑着,故意逗着牡丹。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要冻死在这里啊!”
“不会的,我就和你说句话,待会儿就下山去了。”
“下山?你今夜还要回洛阳?城门都关了吧?”
“不回洛阳了,我要去岭南。”
“去岭南?”
牡丹瞪大了眼睛。
“是的,连夜出发。”
“可那岭南素来是犯人流放之所,你如今好端端的,又去那里做什么?”
牡丹越来越不明白了。
“自然是有事啊。”
林远拍了拍牡丹的手,压低了声音。
“前几日,南市有个皮货商找到我,给我捎了口信。”
“皮货商?”
“嗯,你应该也认识,好像是你们裴家养的门客。”
“可是我堂兄出什么事了?”
牡丹吓了一跳。
“不是,你堂兄那么聪明,有财有势的,他只要回了西域,能有什么事?是我以前拜托他帮我找一个人,如今终于有消息了。”
“找人?谁啊?”
“牡丹,你还记得当年的六道使血案吧?那时候我正在岭南做百工监……”
“我想起来了,你好像和我说过,是不是你的救命恩人,那个冯家的少爷?找到他了?”
“只是传来消息,说有人看到他们兄妹了,我得去核实一下,争取把他俩都带回来。”
“哦……”
牡丹一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那冯元一对林远有救命之恩,她似乎也不该拦着,可牡丹总是有些不放心。
“岭南那么远,你这一来一回,怕是又得不少日子,马上过年了,你能赶回来吗?”
“按脚程算,恐怕是来不及了。这一来一回少说也的个把月,我还要顺路去一趟房州,办些公干,肯定还要耽搁些日子。”
“房州?那又在哪里?”
“在湖北。其实去湖北是公干,去岭南是顺路。我这算是以公徇私了……”
“我不太明白……”
“确实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等我回来再和你详说吧。”
林远说着,就准备起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