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盏茶后,已是午后时分。
林远和武三思准备上山查看祭坛,想到明日就要回宫复命,此番又是来去匆匆,林远想要牡丹随行。
“牡丹,午后你若无事,一起上山看看吧!”
牡丹明白林远的心思,迟疑了一下。
此时,武三思发话了。
“如此也好,牡丹,你陪着薛侍郎上山吧!近日我腿疾复发,得养一养,否则等到封禅大典,这腿怕要废掉了。”
牡丹和林远的情意,在座几人心知肚明,武三思既然这么说,武攸绪和周真人也不好说什么。
“正好,趁着周真人也在,咱们商量一下大典的仪礼细节……”
武攸绪附和着。
就这样,几个人留在了中岳庙,牡丹和林远上山了。
终于有了难得的独处时间,这一路,林远兴致勃勃。
“牡丹,我前日让侍卫给你带的新衣,你可收到了?入秋了,山上昼夜尤其寒凉,你得照顾好自己。”
“收到了,暂时还穿不上。其实你不用送的,如今这里吃穿用度一应不缺。倒是你,日夜操劳,眼看着瘦了……”
“我没事。等封禅大典过去,只剩明堂,就会轻松一些。”
听到牡丹关心自己,林远心中涌出一股久违的甜蜜。
“如今明堂也在建了?”
“是啊,都在赶工,已经建了大半了,等年后就能竣工。”
“那九室怎么布置的,你不是说要请教高僧……”
“别提了,那个僧一阳,我去了几次,他都避而不见。明堂关系重大,陛下催得很紧,工期耽误不得, 只能按照之前的体例开工了……”
“哦……”
牡丹闻言有些失望,看来这七天建筑是真的无望了。
两人走着走着,路过一处陡峭之地,林远伸手要拉牡丹。
牡丹有些迟疑,林远生气的强拽过她的手。
“牡丹,你怎么和我生疏了?别忘了,我们之前都是要结婚的人了。”
“我没忘,可那是以前,现在你是别人的未婚夫。”
“你又提这个……”
“即使不提,如今我是出家之人,男女有别,授受不亲……”
林远的婚事,对牡丹而言终究是心里的隐刺,时时会有些不大痛快。
“哎,牡丹,我真怕你修行久了,就真的清心寡欲了。我都怀念以前那个闹腾腾的牡丹了……”
牡丹没有说话,心里有些忧伤。
林远,这个原本是她全部依靠的男人,如今却是亲不得,疏不得。
“对了,牡丹,前些日子太平公主给了我一处府邸,就在正平坊附近。最近太忙,也没空去修缮。我想着等修好了,你就还俗,住过去……”
“又开始胡说了,我才不去。”
“为何?”
“名不正言不顺啊。你如今是准驸马,我若真的住进去,等你迎娶大唐公主的时候,说不好我就脑袋搬家了……”
“怎么会呢?”
“怎么不会?当初陛下为了给太平公主赐婚,不是把……”
牡丹正说着,忽然顿住了。
只顾和林远斗嘴,一时竟然忘记了他是薛绍之子的身份。
两人沉默良久,想到了曾经城西的薛宅,想到了阿娘苏氏。
当初为了让薛绍迎娶太平公主,陛下下令赐死他们母子。后来虽侥幸活了下来,却也不见天日……
后来六岁的姝月去了薛宅,晦暗的日子总算有了依伴和笑声……
想到这里,林远的手拉的牡丹更紧了一些。
这一次,牡丹没有再挣脱。
——
此刻的牡丹,恍惚成了姝月,两人似乎又回到了之前相依为命的日子。
“自从恢复记忆之后,每逢道场法会,我都会给阿娘超度祈福。也不知阿娘葬在哪里,能去她坟前祭拜……”
“当时你我已经失忆,是太平公主辗转找到了母亲的尸身,给她办了身后事。前些日子,她已经告诉我地址,有机会我会带你去的。”
牡丹闻言,心中安慰了不少。
不过,她也想到了自己裴家的亲人……
听周真人说,当年是裴伷先花重金托了人,冒死把裴家之人收尸下葬,只是他并不清楚葬在何处。
如今的她,只能在法会道场,给亲人超度祈福……若想去坟前祭奠,也只能等再见堂兄,问个明白了。
想到这里,牡丹叹了一声,说出了这些日子盘桓在她心里的念头。
“林远,我有个想法。如果封禅大典一切顺利,陛下真的大赦天下,我准备请旨去西域。”
“去西域?为什么?”
“不为什么,不想待在这里了。”
“去找你堂兄裴伷先吗?”
“是。他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这话说的,难道我不是你的亲人吗?”
林远有些生气。
“而且陛下不会放你走的,她不是还想让你嫁给武延基的么……”
“所以我更要走。我父亲的死和魏王脱不了关系,我是不可能嫁给武延基的。”
“再者,你都说了,等李显即位以后,怕是不会放过我这裴家后人。与其再起波澜,我还是趁早脱身的好。”
牡丹苦笑一声。
“牡丹,你不用担心这个,我现在努力向上爬,就是为了将来有能力保护你……”
“算了。林远,你要博取功名,出人头地,为父平冤,这些我都理解,也不拦你,我支持不了你,只能不拖累你……”
林远觉得牡丹有些奇怪。
“牡丹,你今天怎么了,可是那周真人逼你做什么了?”
“没有,他什么都没有说,也没让我做什么。”
“那他告诉你裴家当年之事,打的什么主意?”
“不清楚。也许是不太信任我吧。毕竟我和你亲近,而你如今又和武三思如此亲密……”
“牡丹,我总觉得这次封禅大典可能会出什么岔子。周真人他们这些李唐老臣,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不会的,一无兵权,二无党羽,最多搞一些所谓天意民心之类的把戏吧,想让陛下还政李唐。周真人不告诉我,我也不想问,顺其自然吧。”
“其实陛下百年之后,本来就会归政李唐,他们不要弄巧成拙,惹祸上身,再牵连到你……”
林远有些嗤之以鼻。
“要知道,陛下可是一路杀出来的,谁能斗得过她?”
林远的担忧不无道理,可 牡丹根本无力阻拦。
“谁能像你我一样,知道未来的走向?纵使是周真人,他也预测不了天机,所以费心筹谋,我也不好多加干预。”
牡丹爬的有些累了,停下来休息。
“对了,东宫现在什么情况?”
“还是老样子。对他们而言,能维持原状,平安活着就是最好,慢慢等待时来运转。”
“落蘅呢?快两岁了,你去公主苑的时候,可有见过她?”
“都挺好的。那武落蘅有圣上罩着,能有什么不好的。”
“武延基呢?好像很久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了……”
自从知道武延基也是短命之后,牡丹对他生出了许多的不忍和关切。
“魏王身体越来越差,武延基也没有什么功名,自然在家侍奉……牡丹,你不是不愿意嫁给他吗,怎么还如此关心?”
“魏王是魏王,他是他,毕竟他救过你我性命……”
“你啊,一颗心牵挂着宫里的多少人,还说要去西域,你放得下这些人吗?”
“放不下,也得放下。”
牡丹轻轻丢下一句,继续向山顶爬去。
如今的她,既不想嫁给武延基,也无法淡然的看着林远迎娶别的女人,更不想在几年之后陷入李显一家的谋害……
她只能趁早找机会,远离这是非之地——如果陛下放人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