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之上,除了歌舞助兴,还要行令作诗。
今日,武则天心情大好,特意让上官婉儿监酒行令,以莲花为题,众人吟诗作赋。
对此,人们心知肚明,这哪里是吟诵莲花,分明是要他们为莲花六郎粉饰吹捧……
朝中向来不乏阿谀逢迎之人,在武家子侄的带领下, 一些文臣很快就写好了谄媚诗作,上官婉儿一一收了上来,选出一些佳作,呈给陛下过目。
武则天翻看着这一沓子诗稿,多是辞藻华丽,华而不实之作,而且毫无新意,看的人腻烦厌倦。
她并不太满意,看向了一直沉默不语的陈子昂。
自从契丹平叛无功而返,他就表现的颇为消极,不过他的那首《登幽州台歌》,倒是传唱了起来。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武则天对此诗篇十分欣赏。
武曌本就颇有诗才,又有着雄心伟略,作为世人所难容的千古女帝,她对诗中雄浑绵长,苍凉孤寂之感,竟然心有戚戚。
所以,虽然陈子昂一直不合时宜,无功无业,她也十分爱惜他的才华。
“陈子昂,你怎么不作一首?”
“陛下,臣才华有限,不敢献丑。”
对于陈子昂的敷衍,武则天只是淡淡一笑,并不计较,但是一旁的武攸宜不高兴了。
自从上次一起出战契丹,无功而返,陛下原本还没说什么,但陈子昂的一首《登幽州台歌》,像是把他钉在了耻辱架上。
世人在赞叹陈子昂的诗才的同时,总是不忘讥讽他昏庸懦弱、不识将才……
他最讨厌这些文人,写几首酸诗,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武攸宜本也有些醉了,此时忍不住针对起了陈子昂。
“陈公向来出口成章, 连在外行兵打仗都能作诗几首,今日怎么如此谦虚?可是看不起莲花之美?”
武攸宜此话一出,众人都看向了陈子昂。
要知道,莲花六郎,如今这莲花已经不是普通的莲花,而是陛下的心尖宠——六郎张昌宗。
陈子昂知道自己被架了起来,武攸宜给他扣的这顶大帽子,可不是那么好戴的。
不过,他面不改色,直接回了一句。
“微臣久居边塞,只知边疆之寒、民生之艰,确实不懂莲花之美。”
“你……”
陈子昂这通硬扛,谁都能听出嘲讽之意,六郎的神色也有些尴尬,气氛一时僵持了起来。
郭元振一看这情形,赶紧上来解围。
他和陈子昂还算有些交情,并不想看着他惹祸上身。
如今,五郎六郎可是陛下最宠爱的红人,连武家子侄都不敢得罪二人,还要阿谀献媚。陈子昂这一番硬扛,可是既得罪了武家,又得罪了六郎,他着实为陈子昂捏了一把汗。
郭元振为人圆滑,不像陈子昂那般刚直不阿。再说,他此番还有重要使命,也想趁此机会哄了陛下高兴,好提及和亲一事。
“陛下,陈公诗风苍劲、风骨峥嵘,确实更擅长边塞之作。这咏莲之诗,我倒是作了一首,还请陛下过目。”
郭元振说着,把自己刚刚写就的咏莲诗,递呈给了上官婉儿。
武则天拿过来,略略品读了一番。
郭元振也是富有诗才之人,他曾经的《宝剑篇》铮铮铁骨、肆意洒脱,但这首咏莲诗做的也是平庸无奇,有形无神,武则天知道是自己难为他们了。
这种风花雪月、谄媚奉承之作,本身就少了风骨,又要求什么新意呢?
她知道,郭元振此番应酬之作不过是为了陈子昂解围。
想到这里,武则天倒也释然了。
她知道陈子昂的性情,如果他也写出这些谄媚之作, 倒不是陈子昂了。
所以,武则天也没打算为难他。
“也罢,边疆战事吃紧,陈公忧心国事,这诗不做也罢。”
陛下做了和事佬,这事原本已经过去了,不过,陈子昂却不干了。
自从北征无功而返,他胸中的愤懑就在胸腔堆积,无处倾诉。
这些日子,朝中众臣为了突厥求亲之事争吵不已。除了偶有几人反对和亲,其他大臣竟然无不应允,只是争论该派哪位王孙前去突厥和亲。
如今,又来了吐蕃联姻,大臣们竟然又是一片附和……
这些人,不思前去边疆杀敌,守卫国土,却把希望寄托在一桩婚姻之上,这是大国的可行之策吗?
陈子昂知道自己不被陛下重视,又被武氏排挤,本不愿多言,但此番经过烈酒发酵,又被武攸宜一挑,他再也忍不住了。
趁着酒意,他要把这些日子憋在心里的话都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