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趋紫禁中,夕待金门诏。
自此,李白成了皇帝身边的御用文人。
不管骊山还是长安,每有宴请或郊游,李隆基必召李白侍从,作诗助兴。
从《春日行 》、《阳春歌》到《宫中行乐词》,哪怕是李白的应制之作,依旧文采惊世,让人耳目一新,李隆基爱不释手,赞不绝口,赏赐更是无数。
一时间,朝中同僚不胜艳羡,李白更是名动华夏。
可李白并不开心。
于公而言,李白入长安是奔着将相之才去的。
本以为当此开元盛世,自是鹏程万里, 济苍生、安社稷,大展雄才,一举而至卿相王侯,或经世济民,或统归四海,做出流芳百世的实际功绩。
待事君之道成,荣亲之事毕,功成,名遂,身退,于白鹿青崖间,洒落寻仙——这是他的素志。
奈何李白以国士自诩,皇上却以文士待之——翰林不是他想要的,日日歌功颂德 、阿谀奉承更不是他想要的。
于私而言,李白入长安也是为了牡丹姐姐。
在他看来,即便牡丹姐姐不在了,皇室也该对她有所追忆,有所悼念。只要活着的人们还记得她,那她就没有离去。
可皇帝从来不提牡丹姐姐,即便他偶尔提及,皇帝也会岔开话题,并不愿深谈,更不想追忆。
除了春日里那盛开又凋谢的牡丹,李白几乎找不到任何牡丹姐姐存在的痕迹了……
相反,看着皇帝对杨太真呵护备至,李白由衷的为牡丹姐姐感到不值。
少年时他在蜀州就曾听说,皇帝盛宠武惠妃,如今又对杨太真情有独钟,看来皇帝早就忘了牡丹姐姐,他再也不是碎叶镇的那个少年了……
所以,即便骊山风景秀美,即便长安繁华三千,即便皇帝恩礼殊厚,李白依旧郁郁寡欢。
他在等,等建功立业、一展宏图的机会。
可日复一日的饮宴乐舞,快要消磨掉李白的激情,不到一年的时间,李白就厌倦了这样的生活。
满腔热血,半生饱学,却只是一个装点宫闱的御用诗人——李白的苦闷无处倾诉,只能将自己泡在酒里,对皇帝的召见也不再积极。
何况,朝堂内外的官僚之风让李白越来越失望。
李白尚记得开元初期,那时满朝明君贤相,君臣一心奋发图强,让蜀中年少的他都感受到了大唐帝国的蒸蒸日上,萌生报国之志。
可如今,许是皇帝渐入老境,再不似年富力强时的勤政清明,执政二十余年的皇帝懈于朝务,对政事的热情逐渐减退。
加之宰相李林甫善于揣摩上意,皇帝对他极为宠信,朝堂之事一以委成,少有兴致去过问。
奈何皇帝所相非人。
李林甫这个人,奸诈狡猾,声名不佳,除了玩弄人心,最是嫉贤妒能。
可能是由于李林甫自己才学匮乏,而之前的宰相张说、张九龄等人都以才学闻名,还是文坛的佼佼者,所以李林甫尤其憎恨以文才仕进的官员。
如今好不容易扳倒了老对头张九龄,又来了个文采卓绝的李白——看着皇帝对李白恩宠有加,李林甫早就心生忌惮。
加上李白清高孤傲,对溜须拍马、钻营权术的官场之风颇为鄙视,更不屑与之同流合污,甚至在诗中明嘲暗讽。
青蝇易相点,白雪难同调——即便李林甫的文学造诣不高,也能读出李白诗作里的嘲讽之意,自然不能见容于他。
在他看来,如果李白安分做个粉饰太平、装点宫闱的御用诗人也就罢了,偏偏他不懂审时度势,做着帝王之师的美梦……
表面结交,背地出招——在李林甫的授意下,李白很快就遭到了同僚的不满和排挤……
而且,当皇帝三次起意,想给李白升任中书舍人,都被李林甫等人拦下了。
要知道,中书舍人专掌草拟诏令、代帝立言,直接听命于皇帝,相当于皇帝的嘴。
此职品阶虽低,但权任甚重——李林甫自然不会让李白受封。
而李林甫等人的理由,不外乎李白恃才傲物、狂狷傲慢,内不尊制度,外不睦同僚,实不宜担任此职。
毕竟诏令涉及朝堂机密,容不得半点马虎和不严谨,中书舍人更需谨慎、缜密,而李白我行我素,嗜酒如命,醉后更是放荡不羁,言语无状,难免泄密和误事。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面对众臣的反对质疑,李隆基迟疑了。
其实对李白轩朗的性情、淋漓的才气,李隆基本就十分欣赏,何况还有牡丹的情意在。
他也知道,李白除了满腹诗才,还有一身政治抱负,所以有心重用提拔。
但李白在野多年,毫无从政经验,所以李隆基就把他放在翰林先行历练,既可发挥其才华,又可习为官之学、处世之道——待时机成熟,再行升迁。
奈何,李白没能明白他的良苦用心。
也许是自由散漫惯了,李白就像一个天真任性的孩子,不懂也不屑在官场进退周旋,只凭借一腔热血、个人喜好横冲直撞。
这才一年的功夫,他就把同僚得罪个遍。
看来提拔之事不能操之过急,李白还需多加历练。
反正庙堂之上,君王之侧,他能陪在身边就好。